老王嚇得渾身哆嗦,他閉上眼,絕望的等待女鬼行刑。
“住手。”
一塊純凈的玉石破空射-出。
女鬼五指猛地一顫,她口中發出尖厲吼叫:“啊啊——”
她的手腕被擊中,皮膚滋啦滋啦的冒著白煙,女鬼回頭一看,怨毒的盯著黎欽。
黎欽把玩著天下小仙趨之若鶩的儲靈玉,他嘿嘿一笑:“終于找到你的尸體了,到底說不說實話。”
女鬼退守在自己的尸身之前,寸步不讓,血盆大口發出恫嚇的低吼,她十指化為寒光逼人的利爪。
“這個女鬼戲有點多啊,愛卿,拿下她。”黎欽淡淡道。
女鬼對上他與巫陽,一成勝算也沒,她頭發凌亂,遮住一臉慘白的臉,一雙眼睛通過黑發間的縫隙死死盯著黎欽,瘦骨嶙峋的身子在兩個男人面前顯得異常矮小。
“遵命,殿下。”巫陽輕聲道。
巫陽掌心攤平,一尊小小香爐懸浮在他手心之間,醇正的沉水香飄散而出,女鬼瞬間渾身僵直動彈不得。
“放、開我……”女鬼掙扎起來。
黎欽道:“沉水香,驅邪鎮靈,你的香不僅種類繁多,還一勞永逸啊。”
巫陽暗灰色的眸子看著女鬼,他稍一收手,煙霧如一條絲帶蜿蜒,纏住女鬼的四肢,驀地一下收攏。
若說天界仙族里打起架來最美的仙,不是洛神,也不是湘君的二位夫人,更不是山鬼,而是天界祭司巫陽。巫陽一施展仙術,香飄百里,他白衣廣袖,有時以香喚來百鳥,有時以香制造幻境,那場景絕對賞心悅目。
“你手下留情了。”黎欽懷念當年一起作戰時的場景,他道。
巫陽道:“殿下,女鬼罪已致死,不過還有幾個問題需要問清楚。”
黎欽贊同,他鳳眸一撇水泥里埋的尸體,正欲開口詢問,忽然一陣陰風吹過,陰陽橋的正北方夜幕坍塌,幽藍詭秘的縫隙之中走出一人。
大橋的風已止,天地萬物瞬間沉寂。
“地獄不空,誓不成佛。”黎欽嘴角一抿,盯著來者,“地藏王。”
那人一身明黃色僧衣,頭發極長,捶及腰間。他容顏俊美非凡,雙眼平和的閉著,右手持一朵盛開的白蓮。
“唔唔呃……”女鬼一見來者,兩道血淚止不住涌出,她自下而上虔誠的望著他。
地藏王稍一抬手,似在安撫女鬼,而女鬼的情緒就因一個小小的動作,立馬平靜下。
旋即,地藏王對上了黎欽。
“乞叉底鹐沙見過殿下。”地藏王赤足落到地面,他與巫陽差不多高,見黎欽時恭恭敬敬做了個佛禮,不卑不亢,一股蓮香自地藏王周身散發,佛法無邊。
黎欽心道,這女鬼竟然真的和地藏王有關系。他面色沉靜如水,“真是許久不見。本殿下曾想過多次與你見面的場景,只是沒想到像是如今這般。”
地藏王面容清俊,他看起來約莫二十上下,如玉的面頰與白蓮交相輝映。
“殿下,事出皆有因,一切都是貧僧之過,還望殿下聽明緣由,再定貧僧之罪。”
黎欽微微點頭,他道:“你說。”
地藏王出于禮數,與巫陽一禮后,道:“她的尸體乃是由我埋入陰陽橋內。”
黎欽詫異,這跟他在人間打聽的消息截然不同,“你說明白。”
“二十年前,一支施工隊負責修建這所大橋,他們連夜施工,要趕在新年之前修筑完成。那時,包工頭盯上了一個住在當地的女學生,她便是南瑤。某一個夜里,通宵大雨,施工進程被阻,包工頭便趁機去找了南瑤。”
女鬼聽著地藏的敘述,血紅色的眸子卻沒有發怒,而是溫順的看著地藏王。
“那時陰珠失竊,我正在尋找新的陰間與陽間連接口,路過這里,正巧碰上包工頭欲對南瑤下手。生死簿上記載,南瑤當晚必死。”說到這里,地藏王放緩語速。
黎欽挑眉道:“但是你沒按照生死簿上的記載,還是執意救了她。”
地藏王微微一笑,“正是,殿下肯定能明白我那時的心情。不過,天命難違,包工頭沒有傷害到南瑤,但她卻在當晚被一輛貨車撞上,死于意外。”
“天命難違。”黎欽低喃。
地藏王又道:“我收了她的魂魄,南瑤問我來人間的目的,我便將來龍去脈告訴了她。南瑤說,在找回鎮守陰陽之兩界入口之前,她愿意替代陰珠,鎮守此地。于是,我便將她的尸體埋在了這里。”
黎欽疑道:“那按道理來說,南瑤鎮守此地,是守護靈,她為什么要奪取三十一條人命。”
“河伯竄改了這里的風水局,將陰陽橋變為殺局。”地藏王面色無波無瀾,但五指微微收攏,握緊白蓮,“南瑤被迫殺人奪命,她一直在到處找我,希望能救這里的人。”
“又是河伯。”黎欽瞇起眼。
地藏王誠懇道:“巫陽大人已經河伯叛變之事傳達到天界,現在天界正到處緝拿河伯。殿下,事出有因,還望殿下手下留情,屆時我會親自押她上地府刑堂。”
“地藏王大公無私,本殿下相信你。”黎欽又看了眼巫陽。
巫陽取出香爐,解開對女鬼的束縛,同時將之前捕捉到的四只艷鬼一同給了地藏王。
“路上抓的幾個宵小之輩,你一同收了吧。”巫陽對好友道。
地藏王對黎欽和巫陽一禮。
“還有一事,”黎欽嘴唇輕抿,他道,“我想見舜君,他的魂魄肯定還在地府,本殿下要親自問問他那天到底怎么回事。”
地藏王輕輕抬手,并沒有表態,而是道:“殿下請跟我來。”
他們從地藏王出現的陰陽縫隙中通過,陰間幽暗,大路兩旁奈河滾滾涌動,無數不能投胎的亡魂深陷其中,他們奮力想要爬出奈河。
“救救我啊,我沒有殺小公主,是娘娘冤枉我的啊。”
“范郎,奴家苦苦等了你二十年,你怎么還不來……”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扶欄露華濃,……呵呵呵……皇上,為什么你這么無情?”
黎欽忽然感到腳腕上一緊,一雙玉手正伏在岸邊。手的主人楚楚可憐,她看著黎欽低低哭泣。
“你是誰?”黎欽挪不開腳,他看向女人。
“好冷,你為什么留我一個人在馬嵬坡,不是說好了比翼齊飛,白頭偕老嗎。”女人凄苦可憐,縱使化成鬼,也難掩其生前的艷麗。
“殿下,”巫陽忽然靠近黎欽身邊,他的臉與地府的陰暗格格不入,卻越發顯得他姿容姣好,絕色動人,“請別讓這些小鬼玷污了您的身體。”
黎欽顏狗屬性重,他看了眼女鬼,又看了眼巫陽,還是覺得巫陽好看。他涵養好,不忍傷害女鬼,輕輕抽回腳,一語道破巫陽的心思,“幼不幼稚,你犯得著跟一個女鬼比美嗎。”
巫陽一笑,他道:“殿下極易受美色所惑,微臣擔心您被女鬼帶走,才出此下策。”
黎欽覺得莫名其妙,他氣道:“你這話什么意思,在諷刺本殿下是個色鬼?巫陽,你別以為本殿下不敢收拾你。”
巫陽獨自走在前,所過之處一陣幽香。
黎欽暗道,在地府里,巫陽和地藏王就是兩個奇葩,香飄百里而不熏人。地藏王身上的是佛香,自帶驅鬼效果。而巫陽身上的是沉香,讓無論是神是鬼皆不敢靠近,而又唯獨讓他忍不住想按住他的身體深深嗅一遍。
路過奈河,前方不遠處便是地府宮殿。
地藏王帶他們進到主廳,鬼卒奉上好茶請他們品嘗。
一番寒暄之后。
“地藏王,這茶也喝了,休息也休息了片刻,什么時候才能見到舜君。”黎欽道。
地藏王依舊謙和有禮,“殿下,并非我不帶你們見他,而是地府規矩,但凡進入輪回者,便不能再有人探視。”
黎欽沉聲:“凡事總有破例,舜君是天界臣子,他深受萬人敬仰,如今死因不明,難道就不應該還他一個公道?”
地藏王深深看著黎欽,他說,“殿下與我有陰珠之恩,要見舜君并非不可,殿下若是能做到一事,便為您破例一次。”
“說。”黎欽放下茶杯。
巫陽看向地藏王,他忽道:“此事不急,我們再從長計議。”
黎欽捏著茶杯,“為何不急,你難道不想盡快找到殺害自己師父的兇手嗎。地藏王,你說是什么事。”
巫陽眉峰一蹙,正欲開口,地藏王卻道:“殿下請跟我來。”
他們從主廳的另一道門出去,途徑一條幽深的小道,小道周邊長滿腥紅的曼珠沙華。
那是長在死人之地的花。
曼珠沙華花朵妖冶,獨留一片孤獨寂寞之感。
地藏王拾起一朵開敗的花,他道:“我曾許下宏愿,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黎欽的小腿碰到花瓣,只覺得那花陰陰冷冷,花瓣舒展得極度陰郁,有一種使人致郁的空幽寂寞。
“你不會讓我清空地獄吧。”黎欽忽的一笑。
地藏王從花叢中抬頭,他緊閉的雙眼突然睜開,他的眼睛是暗紅色的,曼珠沙華倒映在那雙眼睛里,沉寂而詭秘,仿佛有種莫大的吸引力,欲將黎欽納入其中。
“正是如此,”地藏王指向奈河,他道,“地府不愿投胎,不愿輪回的孤魂野鬼盡在奈河,只要你要讓他們爬出奈河,踏上奈何橋,便算您過關。”
“什么?”黎欽瞳孔收縮,狠狠一怔。
巫陽沉聲道:“你這樣未免太強人所難,你在地府待了一輩子都沒做到的事,卻讓殿下來替你。”
地藏王神情肅穆,給人一種與世隔絕,卻堅定不移的執著,他道:“僅有這一個要求,殿下若是做不到,我不會強求。”
黎欽抿緊嘴唇,他不可思議的看向一片密密麻麻的奈河,黑暗之中,水流涌動,無數孤魂野鬼的頭顱掙扎浮出水面,他們有男有女,無一不神色凄苦,對人世間執著不已,或哭或喊的訴說自己的冤屈。
“好苦啊,為什么這么苦。我把兒子辛辛苦苦養到大,他為什么要把我活活餓死啊。”
“沒錢,我真的一分錢也沒有了,連壓棺材的老本都給你了,別再找我要錢了。”
“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說認識大人了,可是大人還是布衣時明明住我的吃我的,現在飛黃騰達,為什么不認我,還要殺死那還沒出世的孩子,老天無眼啊。”
黎欽只覺得一股強大的怨氣鋪天蓋地而來。
“殿下,就算不見師父的魂魄也能找到兇手,我們另尋他法。”巫陽溫柔的牽住黎欽。
黎欽下意識牽住另一只溫暖的手,在這壓抑的地府,仿佛巫陽的溫度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東西。
“讓我試試。”黎欽道。
巫陽紋絲不動,他拉住黎欽,“殿下,不許去。”
黎欽同樣紋絲不動,“不,我要去。”
巫陽寸步不讓,他沉下眸光,“殿下,那是奈河,微臣絕不會讓百鬼侵犯您的身體。”
黎欽從巫陽手間掙脫,他抿唇,“我們現在一點線索也沒有,舜君是唯一能提供線索的人,我必須去。”
“殿下。”巫陽怔怔看著黎欽,他發現,黎欽似乎長大了,不再是那個玩世不恭,成天笑嘻嘻的太子。
黎欽走到奈何橋邊,腳下江水陣陣,無數只慘白的手去抓他的腳踝,“下來啊,下來陪我們。”
“放肆。”黎欽皺眉,他動了真怒,額間罪字閃過一抹銀光,靠近他的冤魂不由被那神威一震,退到兩邊。
而他的腳剛觸及奈河的水,上百只冤魂的手抓又迫不及待住他的腳腕,生生把他拉入奈河之中!
“咳、咳!”
黎欽只覺得無數道冰冷的河水直入口鼻,將他周身包裹,還有無數只不懷好意的手撕扯他的衣服,把他往更深的河水之里拖。
身體越來越沉,黎欽眼耳口鼻全是陰冷的河水,他的意識與冤魂同步,他只感覺到了無窮無盡的冤屈和悲意。
“父皇,兒臣這么做,只是為了讓您開心……你為什么要砍我的頭?”
“冤啊,冤枉啊,兒臣沒有聯合將軍造反,好冤啊……”
黎欽沉淪在河水之中,他緊閉雙目,不斷想要掙扎著露出水面,但他四肢皆掛著各種含冤而死的鬼魂,根本無從使力。
“咕嚕……”
黎欽沉入奈河河底,落入冤鬼的懷抱之中。
“冤啊,你也跟我們一樣冤啊。”
他的記憶被無孔不入的冤鬼入侵,不斷在挖掘他內心深處最隱晦、最不愿回憶的往事。
……
靖薇仙人是在黎欽十六歲的時候離世的。
在母妃離世之前,父神東皇太一鮮少與他見面,傳道受業的事全由云中君代替。
雖然少與父神見面,但父神對他的要求比任何人都要嚴格。
“母妃,父神是不是覺得我太差了,他從來不對我笑。”八歲的黎欽抹著眼角,他想父神了,便偷偷跑去紫微宮,可父神卻閉門不見。
靖薇仙人輕撫黎欽稚嫩的面頰,“欽兒是仙族最優秀的孩子,將來你要繼承大業,你父神自然對你比其他人嚴格。”
黎欽直到現在依舊認為,父神覺得他不能擔當大任,才對他平平淡淡,甚至在母妃離世之后,也對他少有過問。
而八年之后,靖薇仙人縱使身在至高之位,仍難逃天命。
離世前那一晚,她告訴黎欽,“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雖然你更希望舜君教授學業,可萬萬要尊敬云中君。”
知子莫若母,黎欽緊緊握住她的手。
靖薇仙人容顏急速老去,她銀發鋪灑床榻,在她身前,僅有黎欽相伴。
一滴淚從她眼角滑落,女人強行彎起嘴角,“你父神身為天界領袖,從未讓眾神失望,身為一家之主,因政務對我們母子關心不足,也是我等應體諒之處。你要理解你父神,不要怪他嚴格,更不要怪他沒來見母妃最后一眼。”
黎欽埋首在母妃手間,他緊咬牙關,喉嚨里發出有如小獸一般的嗚咽聲。他知道,母妃只是強顏歡笑,她又怎么會不介意臨終之際,父神不陪在身邊呢。
云中君教他的,也是父神默許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可是父神卻連母妃的最后一眼也不曾來見,又何談齊家。
“你父神賜的乾坤劍,寓意,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厚德載物。我兒……愿你此生平安,自強不息……沒有母妃庇佑……你萬萬保重。”
這是靖薇仙人在世最后的一句話。
黎欽伸手去抓母妃飛往西方的殘魂,可他胳膊太短,手不夠大,那些殘魂穿透他的身體,飛向遠方。
“母妃——!!!”
……
“我等前往湘君府,正見殿下持劍刺入湘君腹中。”
“天下之間唯有殿下能駕馭乾坤劍,而那把兇器,正是乾坤劍!”
“沒有啊,殿下不曾前來與我喝酒。是殿下告訴你的么?我發誓,昨天我在府里看了一天書,所有的仙童都可以為我作證。”
“殿下,束手就擒吧。東皇大人有令,讓您繳劍,不得再用乾坤劍。”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天子犯法與庶民,東皇大人公正嚴明,乃是我仙族表率!”
……
“太子黎欽,身為天神繼承人,本應標榜群神,以身作則,垂范后世。然大逆不道,殺害湘君,打傷天界神官,東皇上神深惡其罪,依律法,嚴懲不貸,以儆效尤。著令封印太子法力,押往羽山,思過千年。”
……
黎欽置身冤魂的洪流之中,所有的往事如潮水倒灌,填充他的大腦。
作者有話要說:
啦啦啦啦,在榜期間七天日更一萬五,完成!
腎虛的作者休息兩天,咱們從18號開始日更(一周更五天,休兩天,預計每晚3000~5000字)。以后基本上不申榜了o(╥﹏╥)o。不日更的作者很不開心,以后要天天開開心心的見到小天使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