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黎欽不知從哪弄來把折扇，他合扇把玩，優哉游哉從樓下走來。
“看什么？不認識本殿下了么。”黎欽以手扶面具，取下。
“怎么會是他？”
“……天界的太子殿下。”
黑龍騎面面相覷。
黎欽一開扇，他道：“本殿下現在值多少錢？一把乾坤劍，一個三品以上神官。嘖，太高估本殿下了，本殿下現在法力盡失，隨隨便便一個莽夫就能抓住，天界難不成真的要莽夫當官。”
四名黑龍騎的臉罩在面具下，看不見臉，黎欽卻能感覺到他們肌肉緊繃，目光凝在他的身上。
“同為龍族精銳，鬼鮫衛在外作威作福，你們黑龍騎卻只能暗中行動，執行刺殺、斥候之類的任務，全都是不要命的活計，你們虧不虧啊？”黎欽與黑龍騎保持著七八米的距離。
為首的一名黑龍騎以手握住刀柄。
黎欽打量那名首領，他嘿嘿笑道：“你就是龍極的心腹吧？你瞧你，跟著他幾千年了，還只是個小小的黑龍騎頭子，他也不給你個高官當一當？”
“老大，太子在這，我們該怎么辦。”黑龍騎首領身后一人道。
其他人一瞬間猶豫不決。
首領卻十分果斷，“別讓他離開，也別讓太子殿下靠近，把他困在這里，等巫陽大人出來再做定奪。”
其他三名黑龍騎得到首領一句話，相視一點頭，他們把刀轉到身后，雙手握拳對上黎欽。
黎欽一把合攏扇子，他沖黑龍騎笑道：“對付我，你們確定不用刀嗎？”
四名黑龍騎身形極快，如一道黑色的閃電，眨眼之間，四人閃身出現在黎欽東南西北四周。
“喂，你們別這么認真啊，”黎欽原地轉了一圈，“龍族禁錮抓人的陣法，對付手無縛雞之力的我，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
黑龍騎首領一拱手，“殿下身如玄鐵，是六界赫赫有名的高手，我等以龍族最強陣法待之理所應當。”
在黎欽周圍，四名黑龍騎所站的位置出現一處陣紋，陣紋環環相扣，彼此連接，一座華麗的光墻豎起，把黎欽牢牢罩在中央。
“厲害厲害，不愧是黑龍騎，配合默契，陣法牢固，配合了不少年了吧？”黎欽合掌贊嘆。
而就在這時——
屋內傳來湯碗落地的聲音，雅間內沖出一股霸道的龍息，大門擋不住那股力量轟然碎裂。
“龍泫！”黎欽大喊。
龍泫捂住胸口，一抹鮮血自嘴角滑下，淺金色的眼睛蒙上一層冷意。
黎欽看向他的手，龍筋鞭被龍泫握在手里，黎欽心道，龍泫打不過龍極，但重創龍極綽綽有余，他受這么重的傷，龍極肯定不好受。
果不其然，龍極一臉陰鶩，他大步跨出雅間，一雙燦金的眼睛死死盯著龍泫。
“龍族叛徒，竟然還敢出現在這里，你是活得不耐煩嗎。”
龍泫面無表情，他抬手一抹嘴角擦掉血跡，道：“我只是來取回母親的東西，龍極，是你欺人太甚，如果你再這樣一直逼我，別怪我以命相搏。”
龍極一只手背著，另一只手捶在身側，他手背上留下一道鮮紅色的血，額角青筋浮起，“你現在不就是在以命相搏？叛徒——”
龍泫垂眸沉默，他把龍筋鞭小心翼翼的收入懷間，看了一眼龍極，隨后望向黎欽，“殿下，我們走。”
黎欽從沒見過如此戾氣如此深重的龍極，他攤手道：“你先走，我現在出不去。”
四名黑龍騎守在陣法旁，他們的手已經扶在腰側，隨時準備拔刀。
龍泫看了一眼四名黑龍騎站的位置，他朝黎欽喊道：“龍刑四象陣，先從北方起攻，北屬水，最為薄弱。”
龍極惡狠狠的盯著龍泫，冷笑道：“叛徒，沒想到你竟然會解龍刑四象陣。”
龍泫抿唇不言，連視線也沒給龍極。
龍極額角的青筋加深，他死死瞪著龍泫。
黎欽見之立馬收扇，心道，師弟不好意思了啊，誰叫你看起來那么渣呢。他抬手正要打，忽然一道清朗的聲音介入他們之間。
巫陽一襲白衣若雪，香味如春風拂面，他之前一直待在門口，看足了戲方才出來，他道：“殿下，請不要胡來。不是說好了不惹事的嗎。”
黎欽道：“我什么事都沒有做啊，出來露了個相就被團團圍住，還沒出手又被叫停，誰惹事了？”
巫陽微微一笑，他對四名黑龍騎道：“不好意思各位，我家太子太貪玩，還請收回陣法。”
四名黑龍騎看向龍極，龍極一擺手，他們立刻收回陣法，站到龍極身后。
“多謝愛卿。”黎欽朝巫陽一笑，有巫陽在，他心里穩多了。
他從懷里掏出一只小白瓶，倒了一枚藥喂給龍泫，他道：“你先走，我們地上見。”
龍泫已經得到想要得到的東西，他點點頭，轉身要走。
“站住！”龍極忽然大吼。
龍泫身體微微一僵，但他沒有理會龍極，轉身從六樓躍下，落到一眾驚呼的妖怪之間。
“啊啊啊啊——是誰！”
“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龍極沖到窗邊，作勢要躍下六樓，黑龍騎趕忙上前攔住，“族長，長老不知道我們來了鬼市，千萬別暴露了。”
巫陽這時也走了過去，他道：“不忍，則什么也得不到。”
龍極轉身看向巫陽，他眼角赤紅，緊咬牙關，冷冷哼了一句：“就像你一樣嗎？”
巫陽古井無波，一派淡然，他道：“我們不同。”
黎欽在旁邊看了半晌他們打啞謎，心道，巫陽為什么會和龍極關系好？難道因為他們并稱天界四公子，所以交情匪淺嗎。不對啊，大司命和龍極關系就極差，兩人一個寒一個傲，見面就掐，場面著實恐怖。
龍極越過巫陽和黑龍騎，看向黎欽，他細長的眉眼里滿是嘲諷之意，“師兄，今天幫著外人，你早把我這師弟給忘了吧。”
黎欽沒想到他是在這種情況下和龍極再遇，他饒是臉皮再厚，也提不起笑，他避之不談，而是道：“龍極，多謝你沒有抓我回去論功行賞。”
小時候龍極幫黎欽打掩護的次數多了去了，兩個關系好到如同穿連襠褲，現在說一兩句話就冷場了。
“師兄，你一直想背叛師父轉投舜君，當年師父一死，你迫不及待拜入舜君門下，巴結還來不及，怎么會殺了他？若是相信你是真兇，龍族也無法成為妖族之首了。”龍極冷哼一聲，他一拂袖，道：“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雞，簡直是丟龍族的臉。”
弱雞太子黎欽：……
“其實我還是很厲害的，”黎欽一本正經解釋，“好歹我是你師兄，你別看不起我。”
龍極道：“連佩劍也無，還敢說自己厲害？”
黎欽心口又被插上一劍，血流成河，他道：“佩劍沒了也不是我的錯……”
龍極冷道：“當初讓你別繳劍你不聽，裝什么大仁大義？！現在救你下來了，一無武器二無法力，你怎么追緝殺舜的兇手？！”
這一句話忽然點醒黎欽，他一路走來，要不是巫陽常伴左右，他絕不會這么輕松站在這里。
黎欽微微握緊手。
巫陽介入他們之間，手一揮，沉水香綿長的香味讓爭吵的兩人靜下心來，他對龍極道：“你速回昆侖，少了你，龍洵恐怕按捺不住要生事端。”
龍極二話不說帶著黑龍騎下樓走了。
巫陽看向黎欽，伸出手，他道：“殿下，我們繼續尋找陰珠下落。”
黎欽手一抬，隔開了巫陽。
巫陽稍微愣了愣。
“現在想想，除了你，還真沒人一直跟著我了。巫陽，若真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你別再當祭司了。”黎欽道。
巫陽眼睛輕輕一瞇，他道：“哦？那微臣該當什么。”
“文官，本殿下手下第一文官。”黎欽抬起頭，他把手臂擱巫陽肩頭，他嘿嘿道：“說真，現在六界里，我就佩服你，慧眼識英，合縱連橫，絕了！給你一百零一個贊，多一個不怕你驕傲。”
巫陽無奈嘆了口氣，他拂掉黎欽的胳膊，徑自往前走。
黎欽追上巫陽，他笑道：“以后定要叫我兒子跟你學習學問，哈哈哈。”
“別走那么快愛卿。”
“哦對了，本殿下有一事向你坦白，我已經和玉麒麟確定關系了，你千萬別要和他保持距離，別再像以前那樣，知道了么。”
“你說話啊。”
“等等本殿下，愛卿！”
*
在鬼市待了兩天，他們都沒有找到關于陰珠的線索。
黎欽私心道，鬼市其實待著也不錯。巫陽熟悉這里，帶著他住在鬼市主人的府邸，一眾鬼怪對他們禮讓三分。百鬼夜游群的幾只咋咋呼呼的小鬼也見了好幾只，最讓他驚艷的是蛇骨婆。
蛇骨婆是只妖艷的蛇妖，跟微信上蠢萌蠢萌的形象完全不搭邊。
“殿下你好帥哦，人家也好想要像你這樣的男朋友。”蛇骨婆看著黎欽眼睛閃閃發光。
黎欽嘴角一彎，他笑道：“別想這些，沒用，天底下就一個太子殿下。”
蛇骨婆沒好氣看他一眼，“自戀！”
黎欽抬起茶杯抿了一口，笑意不減。
“對了，你見到老大了嗎。”蛇骨婆又道。
想起春風樓的事，那幾道菜的滋味還流連嘴畔，他道：“人未見著，不過，菜倒是品著了。”
“什么？老大就在鬼市啊，他是鬼市的主人，你為什么不讓他出面幫你。”蛇骨婆疑惑。
黎欽一怔，他持杯的手當即停住，原來玉麒麟竟然是聞名六界鬼市的主人。不過很快他又笑道：“是嗎。這個本殿下不清楚了，他不現身，可能有什么難言之隱吧。”
“……”蛇骨婆意識到自己說錯話，還把玉麒麟的身份出賣，她內心是絕望的。
“殿下，我求你千萬別說是我告訴你的，不然，老大非宰了我不可……”蛇骨婆可憐兮兮。
黎欽道：“看我心情。”
“殿下你知道這樣你會折壽的嗎……”蛇骨婆已經準備就死。
面完基，黎欽沉著臉從春風樓回到住所，他一推開門，發現巫陽正在看書。
“你回來了。”巫陽抬起了頭，看向黎欽，“去哪吃飯了，一身酒氣。”
黎欽道：“我有一件事不明。”
“殿下請說。”巫陽放下手里的書，他剪了剪燭火，使房內的光更加明了。
黎欽道：“為什么你最親密的愛人要瞞著你很多事。”
巫陽如玉石一般毫無瑕疵的臉稍的一怔，他道：“或許有難言之隱。”
黎欽聽完搖搖頭，他從桌前站起了身，走出房門。
*
在鬼市依舊能看到月亮，只是不如地上的明了。
黎欽提了一壺酒，攀上一處樓宇的屋頂，一口一口牛飲。
月上中天時，他忽然感到身旁有一人影，不用猜，黎欽也知道那是誰的身影。
“你終于肯來見我了。”黎欽打了個酒嗝。
玉麒麟穿的是祭祀時侍神的新娘服，他走近黎欽，伸手去奪他酒壺。
黎欽抬手擋開，手腕一轉，酒壺穩當的又落入他的手里，他道：“別管我，就想喝兩口，我心里有數。”
玉麒麟勾住他的手臂，不容抗拒的去取酒壺。
黎欽抓著不肯放，和玉麒麟開始過招，若是不用法術，只比拳腳功夫沒有幾個人能贏黎欽，他下了狠勁要奪回酒壺，力道一大，來回之間一掌掃過玉麒麟臉頰。
酒壺如拋起來的繡球，在兩人的眼前跌落屋頂，晃當晃當的衰落地面。
巨響震醒了黎欽的理智，酒意從腦中褪去，他五指插入發間，太陽穴突突的跳。
“我只是想喝酒。”黎欽低著頭。
玉麒麟就站在他身邊，因為不會說話，唯有用寫字的方式交流。可黎欽不抬頭，他就看不見玉麒麟說什么。
夜風掃過屋頂，一連吹了好幾輪，黎欽都沒有抬起頭。
玉麒麟的手搭在黎欽肩膀上，輕輕環住了黎欽。
深吸了一口氣，黎欽終于忍不住，他把玉麒麟的手拉下，他道：“抱歉，剛才嚇著你了嗎。”
玉麒麟搖頭。
黎欽對他笑了笑，道：“很晚了，回去睡吧，明天就離開鬼市了。”
玉麒麟驀地一怔，他抓住黎欽，五指微微收緊，不讓他離開。
黎欽沉默的任他抓著，低下頭看著自己和玉麒麟的影子。
空氣安靜的近乎凝固。
夜色漸深，鬼市的燈熄滅了大半，喧囂隱去，獨留月影孤寂。
兩人僵持了近半個時辰。
玉麒麟寫道：我很想你。
黎欽道：“恩。”
玉麒麟又寫道：今天吃的飯菜還合胃口嗎。
黎欽稍微有點了反應，他指尖微微動了動，他道：“還行。”
玉麒麟攤開黎欽的掌心，一筆一劃的寫：愛你。
黎欽一把抓住玉麒麟的手，死死捏在手里，今晚他終于正視玉麒麟，千言萬語哽在喉嚨里。
他想對玉麒麟發火，可玉麒麟若是沒有難言之隱，又怎會不見他。
但他身為玉麒麟的戀人，竟然對對方的身份一無所知，還是從別人的口里得知。
黎欽既介意，卻又發不出火，唯有選擇沉默。
玉麒麟雙手插-入黎欽的腰間，從背后抱住了他，握住黎欽的手，雖然速度慢，但一字一句寫得認真：不是有意隱瞞，沒有機會告訴你。其實成為鬼市主人全是機緣巧合。
“你是仙，為什么會成為鬼市的主人。”黎欽喝了酒身體疲軟，玉麒麟結實的身體如一座巍巍玉山，他舒舒服服靠在玉麒麟身上。
玉麒麟道：作為顧相煙死后，我又輪回成了與他遭遇相同的人。不過，那次死得更慘，機緣一生，我便成了游魂孤鬼，歷經萬劫之后，我來到鬼市，成為鬼市主人。那時正值仙魔大戰之際，東皇大人為拉攏鬼界一起對付魔族，默許了我的行為。
黎欽道：“怪不得，巫陽雖然有天仙椒香，可以得到百鳥相助，但是要收集六界的情報，光憑動物是不夠的。而這鬼市正是魚龍混雜之地，你沒少幫他吧。”
玉麒麟微微一笑，他道：無論是我，還是他，幫的都是六界生靈，無甚區別。
黎欽懶洋洋的靠在玉麒麟懷里，他輕輕碰了碰玉麒麟的臉頰。
玉麒麟身體一僵，似乎想躲，但還是忍住沒動，任黎欽碰他。
黎欽道：“你不愿意讓我看你的臉，我不會勉強，只是想摸摸你罷。”
玉麒麟握住黎欽的手，貼到了自己的臉頰上，忍不住吻了吻。
黎欽笑道：“你就這么相信我啊，萬一趁你不注意，我扯下你的面具怎么辦。”
玉麒麟道：你不會。
黎欽體內的火氣一時煙消云散，他笑出聲：“哈哈哈哈哈，確實不會，本殿下說了，除非你愿意，否則絕不會逼你。”
玉麒麟在黎欽額頭上落下一吻。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最愛寫的是感情戲，寫著寫著自己心里冒粉紅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