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夏日里頭的流楓溪褪去了秋日里頭滿山紅葉的艷色,一片翠綠在暑熱的夏日里頭格外讓人舒心,尤其是對于燕寧這種極其苦夏的來說,簡直就差住在臥云臺了。
天氣不錯自然很適合出來搞點花樣,畢竟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于是就有了這小郡主這一時興起,大張旗鼓搞的這個流水茶席。
君上臥云臺的中間,燕寧讓人接引了后頭瀑布的水過來,造了一方流杯水桌,很有效仿古人曲水流觴的意味。
謝明華瞪了主位上的人一眼,卻收效甚微,只能嘆了口氣。
現(xiàn)如今楚清河不在,秦傾也不在,沒人管著,這廝直接取了五壇十五年陳的玉樓春出來,叼著個酒杯,大有大品一番的意思。
“聽說陛下去泰山封禪了?”
下首的人隨意地從流水長桌中撈起一個酒杯,觸手微涼,露出的一截衣袖上頭繡著淡雅的竹葉,修長的手指優(yōu)雅的動作起來,臥云臺里頭飄開玉樓春的濃香。
燕寧伸了個懶腰,往后頭懶懶一靠,淡淡道,“他那個人,別人越是說什么,越是想要證明什么,選這個時候去泰山封禪,估計是病急亂投醫(yī)了吧”
如今已是昌平二十八年,在經(jīng)歷了二十六年的兩湖道的水患,二十七年西南道的大旱后,二十八年才剛過了一個春天,就已經(jīng)十分艱難了。
初春江南一場嚴厲的倒春寒凍傷了無數(shù)秧苗,根據(jù)戶部的估計,此次江南秋收會直接減少三成,而今年是小年,收成本就不好。
金陵那邊關于‘天罰’的傳言甚囂塵上,還有御史和欽天監(jiān)諫言陛下出罪己詔上達天聽的,當然,這些人毫無意外得了個午門斬首的下場。
為了堵住悠悠眾口,想到的不是修水利賑災民開工事利民生,居然是跑去泰山封禪,也真是個了不得的人才。
罷了,也就是這樣的亂世,才有的她燕寧縮在燕北舒舒服服過了三年好日子,才有地今天還能安耽在這臥云臺上擺這場流水酒席。
當然,秦傾那邊幫她遮掩了不少,反正她也不是矯情的人,也就卻之不恭地受用了。
“天下越是多災多難,陛下就越是乖張奢靡,趕著這個時候泰山封禪,也不怕一道雷劈了祈福臺”,一旁靜靜聽著的韓柱也是知道最近的事情的,哼了一聲很是嫌惡地搭了一句話。
想起最近南邊傳來的消息,那樣大的陣仗,國庫本就空虛,也不怕勞民傷財。
臺子上的紅衣少女聽到他的話眼睛很快亮了一下,尤其是那句‘一道雷劈了祈福臺’,但她的手上依舊沒啥動作,搭在膝蓋上,整個人懶洋洋地,只是緩緩地從叼著的酒杯中嘬了一口酒,看著很是滿足的樣子。
啊,總之呢,這風怎么吹都好,只要吹不到燕北頭上,就挺好。
“我尋思著,你們把秦家人想得太簡單了吧,當今陛下當不得一句雄才偉略,卻十分稱得上一句多思多慮”
清冷的聲音似乎讓后頭流楓溪上掛著的那一塊水簾都顫了一顫,聲音并不響亮,但極為清晰。
藍昭的話和他這個人,總給人一種醍醐灌頂?shù)淖饔谩?
燕寧給一旁的霍安遞了個眼神,對面很快心領神會地一點頭,藍昭說得確實不無道理。
畢竟藍家人做了這么多年的帝師,或許天家人自己都有沒這帝師之族對他們了解得深。
而且以燕寧對秦旭的了解,他還是很怕死的,這樣怕死的人,大張旗鼓跑去泰山封禪,還真是蠻反常的事情。
嗯,還是要多花點功夫,防范于未然。
如果藍昭說得是真的,那么能逼得一國之君出金陵城的,一定是大事!
燕寧很是煩躁地埋下了頭,總之在那位的眼里心里,不管天下有多大的事,他手里的火,無時無刻不想燒到燕北來,被這么個賊惦記著是真的煩。
察覺到紅衣少女下意識眉頭皺了一下,換了個姿勢,滿臉的煩躁,略帶安撫的聲音在臥云臺上響起。
“不找秦傾幫個忙?你手上雖然新握著一個望北樓,但金陵城的事情,找他不是事半功倍,比你在這瞎猜來猜去的有用多了”
謝元慈用指節(jié)敲了敲桌面,挑了下眉頭,饒有興致地問道。
聽到秦傾的名字,燕寧的眼睛很快亮了一下,然后又果斷搖頭,“我們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的,他要找血赤珠已經(jīng)夠忙了,總不能因為月令宮足夠厲害,我就什么事情都不做了吧,那我辛辛苦苦組這個望北樓有什么用”
提起那個人,她的心間都有些絲絲麻麻的疼。
秦傾的病愈發(fā)嚴重了,也越來越畏寒。
所以這三年來,一有時間她就往南邊跑,免得他北上奔波。
但,這個人還是肉眼可見地不大好起來,兩年前,楚清河和洛云生說是找到救他的方法,極寒之地,雪嶺絕頂上長著的赤血玄參,其頂部的赤血珠有神效,可解秦傾身上的毒。
而這顆珠子,她和月令宮已經(jīng)找了兩年了。
她在薊州城這個兩國互商的邊城建起一座望北樓,也不單單只是為了加強對薊州的控制,還是想看看,能不能有赤血珠的消息。
“志氣可嘉”,謝元慈點了點頭,似乎還有些欣慰她的轉(zhuǎn)變。
燕寧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勉強。
本來抱著一碟子酥糕軟糯糯窩在她邊上的燕圓月很是大方地將自己懷里的蝴蝶酥分了一塊過去給燕寧,只是這伸出去的手還止不住顫了顫,逗得眾人哈哈大笑。
“這碟子酥糕大概就夠你一個人吃,你還是別分了吧,我怕你待會兒想想舍不得,又轉(zhuǎn)頭往郡主懷里去撈。再說,就這一塊,你是有多小氣”
藍昭白了她一眼,自己的學生總是呀自己教育的,他能在燕北留上三年,想來很大一部分,是想看看燕圓月這個頑石,究竟什么時候能被他教成美玉!
這么想著,手上的動作倒是很快,也沒看清他什么時候伸出的手,等燕圓月反應過來的時候,分出去的蝴蝶酥已經(jīng)在藍昭嘴里了。
急得她葡萄似的大眼睛一下子濕漉漉的,差點沒哭出來,要不是邊上一陣陣的笑聲實在打擾人傷心,估計此時這臥云臺已經(jīng)被淚水淹沒了。
眾人正笑鬧著的時候,燕歸巢從外頭走了進來。
燕寧趕忙笑著招了招手,“兄長來得正好,圓月正鬧著笑話呢,學院之中可是一切安排妥當了?給你留了位置,難得有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時候”
燕歸巢一貫是不茍言笑的,但今日似乎更嚴肅了些,而且來時的步伐似乎較往日急了些。
對上燕寧的笑容,燕歸巢腳下的笑容一頓,認真地回說道,“學院的事情不必焦心,距離今年的大考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有件事情是剛剛明霞姑娘差人回來加急通報的,我正好遇上,就過來一起送個信”
燕寧眉頭輕挑了一下,那丫頭不是在望北樓準備明天的拍賣會嗎,這可是望北樓第一次正式搞大型拍賣會這樣有意思的事情,她操持地很有興致,本來午飯后也是要回一趟望北樓的。
這是發(fā)生了什么大事,連半天都等不了了。
“赤血珠,有消息了”
紅衣之下,握著酒杯的手猛烈一陣抖動,灑出的酒染濕了袖口的花紋。
場上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一貫熱鬧的燕圓月都緊緊閉上嘴,見燕寧沒有反應,又齊齊看向唯一能做主的兩個長輩,燕歸巢和謝元慈。
兩人都是眉頭緊鎖著,赤血珠對燕寧的重要性,誰都知道。
偏偏這時候突然出現(xiàn)赤血珠,還是在望北樓的拍賣會前,實在是,太巧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