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程殊原本以為程家的一攤爛事就是最讓人惡心的,但她不曾想到,次日,紀侍郎深夜□□,女子反遭毒手的消息就有板有眼地傳進了宮。
原本福順不敢讓程殊知道,還是宮女在閑聊時說漏了嘴才被程殊聽了去。但程殊沒有勃然大怒,而是讓那兩名宮女將整個傳聞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
小宮女戰戰兢兢地說了流言傳進宮的始末。最初的版本與事實相差無幾,大約說的是紀侍郎與女子深夜在客棧相見,而隨后那女子在客棧樓下被人殺害。
但不過一個時辰之后,傳聞就變成了紀侍郎深夜與青樓女子幽會,兩人幾番云雨,被翻紅浪,就在兩人私定終身的當晚,那名青樓女子卻慘遭毒手。
如今流傳甚廣的版本則更加夸張,說是紀侍郎于青樓□□,將人帶回了客棧,兩人一度春宵后,紀侍郎擔心女子將此事說出影響他的名聲和仕途,因此狠心將其殺害。
程殊聽了后只想笑。整個故事里,紀別都表現的像個急色又兇殘的暴戾恣睢之人,做出的事也都是不符合常理的事情。
就算紀別真的狎妓,那為何在青樓中不能做,非要將人帶到客棧,給他人徒留把柄。還有,若是像讓一名風塵女子閉嘴,最好的辦法便是給錢,至于將其殺人滅口,還將尸體光明正大地扔到客棧中,便是傻子也不會做出來的。
但程殊如今打探消息不便,像是聾子和瞎子,就算知道這些并非紀別作為,也只能是干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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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形勢,也成了紀別選擇住在官府驛館的一個原因,客棧中人來人往,一旦被人知道紀侍郎就住在這,怕是看熱鬧的百姓要將客棧的門檻踏破,紀別就再也別想出門了。而如今住在驛館,除非是想看熱鬧不要命了,否則都要問問門前侍衛的刀才行。
紀別一點慌張也不見,小口喝著味道奇怪的陳茶,悠然地拿著一本前朝的野史,看得津津有味。
就這樣過了大半天后,驛館的館丞先忍不住了。“侍郎大人,您在嗎?”
紀別無奈地給他開了門:“你就在門口,驛館只有這一個門,你既然沒見到本官出去,那本官不在屋里還能在何處?”
館丞一臉要哭了的表情,但配上他的長相,莫名有些像是有些尿急。“這外面的百姓都要將驛館團團圍住了,您如何還能在這安穩地坐著?”
紀別不慌不忙:“驛館可是官府的重地,別看如今圍了這么多人,過一陣五軍營就會派人來驅散,你大可不必驚慌!
“侍郎大人喲,小的倒是沒什么驚慌的,只是您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啊!
紀別敷衍地說道:“無礙,待大理寺破獲案情之后,自然會歸還本官的清譽。”
館丞來找紀別之前還帶著一點懷疑,擔心紀別是不是真的殺了人,但現在看紀別的態度,加上大理寺并未派人上門拿人,竟然自然而然地就相信了紀別是無辜的。
館丞滿懷著愁緒而來,又帶著另一種愁緒離開了,只好默默回到門房的小屋猜著紀別何時會離開。
但紀別遠不像表面上那樣平靜,他手中的書一個時辰才翻了兩頁,完全無法靜下心來。這一切都來得太急太快,讓他猝不及防。
丁憂前,他剛調入兵部不久,連上下的同僚都尚未認全,就遇上了家中變故。離京一年半,朝中更是瞬息萬變,即便他能知道朝中的消息,但也什么都做不得。最后更是從家中直接被派上了戰場,還個任命還是出于先帝李漠的私心。因此,如今他帶著累累戰功歸來,幾乎沒人能夠認可,他還是那個徘徊在文官集團門外的人。
而李宴登基后,對紀別更加不利,其中最明顯的就是南黨已經走上了下坡路。借這次謀反之機,李宴先后罷免了一個尚書,兩個侍郎,還有其余官員不等,其中南黨的幾名重臣幾乎紛紛落馬,僅剩下懷友明在內閣中苦苦支撐。
紀別回來后還未得機會上門拜見懷友明,而似乎對方也沒有要見他的意思,他發過去的拜帖全都石沉大海。無論是這一世還是上一世,懷友明對他都有知遇之恩,紀別感念他的恩情,也想彌補上一世的過錯,便試著與他交好。
懷友明向來對他的交好從善如流,卻不知這回為何避之不及。紀別能走的幾條路如今都不太行得通,只好在驛館中等著,等到官兵來了,百姓散了,紀別終于可以稍作偽裝出門了。
小心翼翼地走出了驛館,走上主路之后,紀別稍松了一口氣。街上的百姓應當沒有人能認出他來,他盡力裝出自然的樣子,議論走到了趙言理的家中。
趙言理是他同科的榜眼,為人耿直,不會說話,且年紀不小,有幸進了翰林院,也很難得到升遷。果不其然,紀別已經平步青云成為了侍郎,而同科的薛庭安也在翰林院升上了侍讀之位,趙言理也不過升了一級。
趙言理家境普通,家中從工,不像商人社會地位地下,又不像農民那樣貧寒。翰林院中俸祿又不高,一家四口人住在一個小小的院子中。
紀別敲開門時,趙言理還驚了一下。“束之?”他側身讓紀別進來,“你怎么過來了?”
紀別尚未開口,趙言理就驚呼道:“束之,你怎么一副蓬頭垢面的樣子。”他招呼自己的妻子,“快打點水來!
紀別露出了一點尷尬之色,若不是為了偽裝,他何苦將自己弄成這樣。趙言理的夫人是個農家女子,樣貌雖普普通通,但是面相上就寫著憨厚老實,倒是和趙言理很搭。
她聞聲打了水出來,后面還跟著趙言理的兩個兒子,其中一個已經及冠,另一個還正值總角之年。
長子戴著方巾,顯然是已經有了功名在身,次子因為年紀還小,連舉手投足間都帶著頑皮。趙言理指著長子說:“我這老大,明年下場考鄉試,還請束之多指點!
紀別說了一番祝高中之類的客氣話,寒暄了一番才說出自己的來意。
“趙兄,弟弟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求你救命啊!
趙言理被他的態度嚇了一跳,問道:“怎么了?”
“趙兄也知道,這幾天弟弟的日子不好過,只是如今遠離朝堂太久,實在看不清朝中的動向啊!
趙言理原本還有些為難,紀別只能百般相求,最終他無奈之下,只能告知了紀別:“是懷閣老,今日正準備讓御史上疏彈劾,這也是季平同我說的!
薛庭安與紀別不睦已久,只是兩人許久未見,紀別都快要忘了就這個人,沒想到真正開始針對他的時候,薛庭安還是義無反顧地跳了出來。
紀別匆匆和趙言理道了別就離開了,心不在焉地答應了他改日來指點文章的請求,轉頭他又去了公孫酉家中。
似乎在陷害紀別卻被他大而化小地處理了后,公孫酉就突然開了竅,如今已經進入戶部成了一省清吏司郎中,官居正五品,也是朝中鼎鼎有名的肥差。他的家中就富貴了很多,甚至還有門房收了紀別的名帖才給他開門。
紀別曾對公孫酉有恩,當年文章的事是他一力保了公孫酉。最后不知公孫酉和背后主使是如何商議的,總之他也算守得云開見月明。
公孫酉比趙言理還驚訝,紀別上門之時,正趕上他家中晚膳的時辰,他還特意拉著紀別用了膳,才和他說起正事。
紀別照例又賣了一通慘,說著說著自己都假意抹起了眼淚。公孫酉見曾經的恩公如此之慘,也跟著義憤填膺,吐出來不少朝中之事。
紀別臨走前自己在心里整理了一下,才突然驚覺,朝中要變天了。
先是首輔張閣老要乞骸骨還鄉,再是次輔懷友明不能如期當上首輔。但內閣中是論資排輩,懷友明若是沒法當首輔,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他被踢出了內閣。
因此,一切事情到如今就說得通了。
用江湖上的話來講,紀別就是懷友明交給新皇李宴的投名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