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睜眼,伸手摸在兒子的頭上,那一頭的短發,扎著他的手心,孩子還小的時候,每次剪頭發,都是他抱著去的。
手心里的頭發,扎得人手直抖,他強裝平靜,卻哽聲難掩,“我也想打你,我也想
可你是我的命根子,命根子啊,我舍不得啊”
蕭錫山舍不得,是真舍不得。
生了四個女兒,臨老了,得了一個兒子,雖然當年他自詡不是重男輕女的人,男女都一樣,女兒只要孝順,頂得上十個兒子。
那時候的蕭錫山,只要有人提及讓他再生一個,他都是這樣跟別人說笑。
但是醫生從產房里抱出孩子來說是男孩的時候,他還是哭了,那時候他才知道自已也是個俗人。
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別人都說要窮養兒,可他舍不得窮養。
有什么新奇的玩意,都帶回來給兒子玩。
甚至帶著兒子去空軍訓練基地的時候,就因為兒子站在那個模型飛機前看了很久。
那種模型,市面上也不可能有賣的。
他硬是拉下老臉去找老將軍開了口,要了個模型,要知道那個年代,他自已都很不恥那種行為。
別人說是棍棒底下出孝子,他是每次被兒子氣得想打了,棍子舉得高高的,最后都敲在桌上,墻上,地上。
獨獨舍不得落到兒子身上。
年輕時候他都沒舍不得,現在這么大把年紀,眼見著都沒幾年好活的人了,哪里會舍得。
就盼著兒孫都好好的,個個無災無痛的在他面前,他走的時候,才能安心閉眼。
云曄的手搭在蕭錫山的手背上,“爸爸,你別憋在心里,你打我罵我都是該 的,我皮糙”
“再皮糙,也是我的兒子啊。”
老人的聲音低緩凄涼,是無能為力的無奈。
辛甜的頭垂得更低,她是最先被外公教育過的人,知錯不改。
連一句“外公,你打我吧”,她也沒臉說出口,泣也不敢出聲。
“甜甜,你也別自責”
辛甜抬頭,看見蕭錫山依舊闔著雙目,只是他喉結滑動,咽下苦澀的樣子,還是被她看得清清楚楚。
外公竟然知道她在自責。
蕭錫山微嘆之聲綿弱,說話時也顯得中氣不足,“你們走到今天,是我這個做家長的,沒有做好。
我們那個年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懂什么叫愛情,只知道 一家人在一起,就是親情。
親人就是互相扶持和愛護,我一直以為我的孩子們都是這樣
我并不知道除了親情之外,相互愛護也會發生變化。
這不怪你們,是我沒有做好家長”
云曄和辛甜若在云潔面前還有一點氣勢,如今都已經被打上了層霜。
蕭錫山輕輕嘆氣,聲音悠遠,“蕭家能走到今天,用了五十多年,五十多年的時間,蕭家在G城聲望極高,蕭家走出去的人,沒人敢輕看,這一點你們都有感觸吧?”
“嗯。”
“嗯。”
云曄和辛甜都輕聲低應。
“你們想走,我不攔你們,老五”蕭錫山的眼皮輕輕抬開,看向云曄。
云曄跪得更直了些,握著蕭錫山的手,“爸爸!”
“你跟你媽說,就當沒有你這個兒子,是不是?”
“爸爸!”
“外公!”辛甜挪著膝蓋向前,跪到蕭錫山跟前,雙眼紅腫的看著老人,急急解釋,“外公!那是云曄亂說的!一時口無遮攔!真的!他當時就是糊涂了!外公!永遠都不會的!您不要亂想!”
云曄看著辛甜像是慌得害怕一般的解釋,他明白她不是怕被罵被罰,她是怕父親承受不了那些打擊。
其實他也承受不了,哪怕父親才問出這一句,他已經覺得自已被打趴下了。
“爸爸,不是,我那是糊涂了。”
“如果你可以當沒有我這個父親,你就帶著甜甜母女走,離開蕭家,找一個豌豆不過敏的國家,好好生活。
你說得對,只要你們不生孩子,對誰都不會造成傷害和負擔。
你們只要不回蕭家,不再和蕭家任何人有關系,就不會對蕭家任何人造成傷害。
我老了,為你們做不了什么。
再過幾年,也不過是一把灰。
你們要走就走,干干凈凈的走,我甚至可以想辦法幫你們出死亡證明。
辦一場白發人送黑發人的葬禮。
從此G城再沒有辛甜和云曄。
蕭錫山再也沒有兒子和一個叫辛甜的外孫女。
你們去了國外,也無需記掛家人,言語上的問候和關心,我們都不需要。
養兒養女,我本來就不圖回報,既然不能安享天倫,不如放你們自由。
我對你們任何一個,都下不了狠手,但是
我火葬的時候,你們也不要回來,這是我最大的讓步和容忍”
蕭錫山抽了一聲壓抑的長氣,眼皮很快閉上,枯手在云曄手中,更是緊握顫抖。
眼縫上,不能自抑的,兩行淚再次滑進鬢發里。
“爸爸!”
“外公!”
“爸爸,我們錯了!我們錯了!”
“外公,云曄跟外婆是亂說的!我們不會出國!我以后不回G城來了,真的!云曄會呆在蕭家,會一直在,會一直照顧你,外公!您別生氣,求您了,您別這樣氣!”辛甜泣聲喊道,“我們一定!一定!外公!”
“哎”
蕭錫山嘆了這一聲后,再也沒有說話。
晚上,辛甜帶上小豌豆去了顧家吃飯,小豌豆一直處于受驚狀態。
辛甜心里那些不能啟齒的情感又不能對任何人訴說,強顏歡笑被蕭沐晴看了個明白。
小豌豆食欲不好,允錚把弟弟的奶瓶拿來給小豌豆喝,小豌豆推開了,只是偎在辛甜的懷里,允錚自已拿著奶瓶喝了兩口,覺得不如豌豆的奶瓶好喝。
吃完飯,蕭沐晴說要自已開車送辛甜回去。
顧斯成怎么可能同意,“你才坐完月子,開什么車?你覺得司機送不好,那我來送。”
“你懂什么!我是跟閨 蜜有悄悄話說,你在不方便。”
“我在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們想說什么?”顧斯成覺得蕭沐晴今天非常可疑,“你們是約好要去見別的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