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話你沒聽見么?”朱祁鈺的眼中閃過一道厲色,“朕今晚要歇在頤和軒。”
“是是,老奴遵旨。”成敬不敢再看他,忙不迭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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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牧云頭腦昏昏沉沉的,忽然感覺肚中一陣難受,起身大聲嘔吐起來。
“相公,你覺得好些了么?”一只纖柔的小手輕輕拍著自己的脊背,胃里的惡心稍減,瞇起眼睛看去,一張絕麗的面龐映入自己的眼簾。
“媚兒,是你?”楊牧云一愕。
林媚兒抿了抿嘴唇,沒有說話,端起滿是污穢的盆盂正待要走。
“林姑娘,我來吧!”素月?lián)屵^她手中的盆盂轉(zhuǎn)身快步走了出去。
楊牧云清醒了很多,從床上坐了起來抓住林媚兒的手激動的道:“媚兒,這些日子你去哪里了?怎么連個招呼也不打?我......我還以為再見不到你了。”
林媚兒咬著嘴唇睇了他一眼,“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去哪里與你有什么相干?”
“我......”楊牧云為之語塞。
“林姑娘來了好久呢!”周夢楠開口為兩人解圍,“她一直在等相公,相公你可得好好安慰安慰人家。”
“唔......真對不住,”楊牧云握著林媚兒的手緊了緊,“下朝后碰見一位同僚,一高興便多喝了幾杯。”
“是么?”林媚兒眼簾微微一抬,“你和那位同僚不會是在??蘿院喝的花酒吧?”
“怎么會?”楊牧云臉色一正說道:“我是不可能在她那里尋歡作樂的。”
“好了好了,”周夢楠怕林媚兒再說出讓楊牧云尷尬的話,連忙道:“林姑娘還沒用飯吧?我已命人準(zhǔn)備好了飯菜......”
“姐姐,我該告辭了,”林媚兒默默道:“就此別過。”
“媚兒,你不要走。”楊牧云緊緊拉住了她。
“是啊,林姑娘,”周夢楠也勸道:“相公心里一直牽掛著你,你怎么能說走就走呢?”
“娘子,”楊牧云道:“我想跟媚兒單獨說幾句話,你......”
“我知道,”周夢楠會意,“我先去看看飯菜準(zhǔn)備得如何了。”剛要轉(zhuǎn)身,就聽林媚兒叫住了她,“姐姐別走,”又對著楊牧云,“有什么話你當(dāng)著夢楠姐的面跟我說吧?”
三人之間沉默了下來。
“呃......”楊牧云的喉嚨滾動了幾下,方道:“媚兒,我知道你是為什么離開的......是我不對,我不該讓你一個女兒家不明不白的跟我這么長時間。如今局勢已經(jīng)漸漸穩(wěn)定,我......我想該好好談?wù)勎覀冎g的事了。”
“我們之間能有什么事?”林媚兒將自己的手從他的掌握中抽了出來。
楊牧云看看一旁的周夢楠,深吸一口氣道:“自然是終身大事了,我答應(yīng)過你,要迎娶你過門的。”
林媚兒聞聽身子一顫,隨即道:“你已有了夢楠姐,又如何迎娶我過門?”
“我......我會以平妻之禮娶你過門的。”楊牧云說道:“決不致失了禮數(shù)。”
“是呀,”周夢楠也道:“相公心里一直有你,他是決不會有負妹妹的。”
“姐姐,”林媚兒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我......我不想讓你為難。”
“我的傻妹妹,”周夢楠拉住她勸慰道:“相公身邊能多一個知心的人,我不知多高興呢!你本領(lǐng)高強,能護得相公周全,有你一直陪在他身邊,我也好安心吶!”
林媚兒垂下螓首,默然不語。
楊牧云心中一喜,上前拉住兩人的手,“我現(xiàn)在感到有些餓了,咱們一起吃個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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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棟幽靜的宅子里,陳循身著燕服,手執(zhí)一支沾滿了墨汁、筆桿雕刻著精美花紋的粗毫在一張鋪展的宣紙上寫下了一個大大的忍字。
“好!”一旁的劉中敷拍手叫好,“德翁這個忍字骨骼清奇,遒勁有力,大有顏筋柳骨之風(fēng)。”陳循字德遵,因此劉中敷一直稱呼他為德翁。
陳循微微一笑,“不過隨手一寫罷了,哪兒有這許多說頭?不過老夫一生描摹了不少名帖,最喜歡寫這個忍字,你看,這心放在下面也就靜了。”
“德翁的話總是蘊含著很多道理,”劉中敷嘆道:“讓人聽之受益匪淺。”
陳循笑了笑,“中孚,你若喜歡,這張字便即拿去,掛在中堂,三省吾身也是好的。”
“多謝德翁,”劉中敷看看他手中的筆,“德翁這筆非凡品,不知從何處購得?”
“這個嘛,是仁皇帝在世時賜給老夫的,”陳循道:“仁皇帝當(dāng)年以太子之位監(jiān)國,老夫就在他手下做事,這支貂毫就是那時賞給老夫的,說起來是永樂年間的事了,一晃就是幾十年......”說著嘆了口氣。
“德翁至今已歷五朝,可謂德高望重,”劉中敷道:“朝中上下無不景仰!”
陳循卻搖搖頭,“老嘍,老夫今年六十有五,在這朝堂上待不了幾年了。”
“德翁老當(dāng)益壯,萬不可說如此泄氣的話,”劉中敷道:“論威望,除了胡濙胡大人,就屬德翁了。皇上正在考慮內(nèi)閣首輔的人選,若胡大人無意此位的話,舍德翁其誰呢?”
陳循瞥眼看了看他,“新帝登基,喜歡拔擢一些年富有為之人,我這等太上皇前的舊臣,原是要靠邊站的。”
“可朝中六部首席大臣中,有誰不是太上皇時的人呢?”劉中敷說道:“那于謙呼聲雖高,但依下官看來,內(nèi)閣首輔一職非德翁莫屬。”
陳循臉色一沉,“中孚,這話可不要亂講。”
“德翁......”劉中敷輕輕一笑,把楊牧云在酒樓說的一番話講給了他聽。
“他真是這么說的?”陳循眉頭皺了皺。
“姓楊的年少輕狂,仗著皇上寵信,便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肆意放言,”劉中敷冷冷一笑,“以為旁人都是聾子么?不瞞德翁,當(dāng)時錦衣衛(wèi)盧指揮使也在酒樓中,把姓楊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哦?”陳循目光一轉(zhuǎn),“中孚你是有意為之的,對不對?”
劉中敷嘿嘿笑道:“德翁明鑒,他的話盧忠應(yīng)該已經(jīng)告到皇上面前了。”
“你怎知盧忠會這樣做?”陳循白眉一挑。
“德翁可知盧忠下面有個錦衣衛(wèi)副指揮使叫朱驥的?”
“朱驥?他不是于謙的女婿么?”
“正是,”劉中敷說道:“朱驥原是錦衣衛(wèi)千戶,因為于謙的關(guān)系,皇上本來是想讓他當(dāng)錦衣衛(wèi)都指揮使的。可于謙怕在朝中安插自己親信太過明目張膽,便提名盧忠當(dāng)了指揮使,其實不過是讓姓盧的暫時過渡一下,這一點盧忠心知肚明。”
“就算他知道,又能如何?”
“姓盧的不甘心吶!誰會愿意當(dāng)別人的墊腳石呢?”劉中敷說道:“要是于謙當(dāng)上了內(nèi)閣首輔,他這個錦衣衛(wèi)都指揮使就算當(dāng)?shù)筋^了,所以......”
“所以他就會把楊牧云說的這番話放到皇上耳邊,讓皇上對于謙心生忌諱!”
“對,德翁說的太對了,”劉中敷臉現(xiàn)紅光,“皇上怎會眼看著一人坐大呢?因此,他會斷了讓于謙當(dāng)內(nèi)閣首輔的念頭。”
“你認為老夫的機會來了?”陳循目光一閃。
“難道不是嗎?德翁,”劉中敷道:“胡濙已年過七十,無意爭這內(nèi)閣首輔之位,而其他幾位尚書大人,除了資歷尚淺的石璞和金濂外,王直跟于謙一黨,皇上如果對于謙生了猜忌,也斷然不會讓王直去當(dāng)內(nèi)閣首輔,這樣一來,德翁您不就勝出了么?”
“中孚啊!你的一番謀劃未必如愿,”陳循嘆道:“皇上視老夫為太上皇心腹,內(nèi)閣首輔之位也不會屬意老夫。”
“德翁,所以您一直要跟太上皇劃清界限,”劉中敷道:“至于迎回太上皇之事,就不要再提了。”
陳循沉吟良久,方搖了搖頭,“晚了,老夫話已說出,又怎生能夠收回?皇上乃睿智之人,必不會因幾句話而輕易改變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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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早朝,朱祁鈺放出一件大事,王驥平了麓川,班師回朝,可湖廣、貴州各地的苗人到處起事,包圍了平越等各處城堡,貴州東部道路不通。因此王驥率兵到了武昌后,便上疏朝廷請留下平息苗亂。
朝臣們聞聽議論紛紛。
“這王驥原是王振一黨,定是聽說王振倒了怕被清算,不敢來京。”
“是啊,都走出貴州了還來這么一出,定是心虛。所以上疏朝廷借口平苗亂來試探皇上對他的態(tài)度。”
“真是其心可誅!”
......
聽著朝堂上嗡嗡的議論聲,朱祁鈺眉頭微皺,“如何?王驥是留下平苗亂還是招其回京另派他人前去,眾卿不妨講一講。”
“皇上,”御史詹宏出班奏道:“王驥在西南時,大量役使民夫,抬著彩綢錦緞散給各個土司以邀取厚利。他擅用腐刑,詐稱是進獻給陛下做宦官,實際上是充作私人使用。部隊行進秩序紊亂,十五萬人一天同時出發(fā),互相踐踏。每名軍士不但攜帶甲衣軍械,還要背六斗米,在山谷中跋涉,苦不堪言,許多人因此自縊而死。到達金沙江后,又彷徨不敢渡,渡過之后又不敢攻,后來進攻了,又喪失了都指揮路宣、翟亨等人,士卒折損甚重。等敵人敗退后,卻抓漁夫耕樵做俘虜,把占領(lǐng)之地分給木邦和緬甸,掩蓋敗績以為功勞,這與李宓之?dāng)∮惺裁磪^(qū)別?而當(dāng)時楊國忠就是以捷報報告朝廷的。這樣的人何堪大用?還是應(yīng)當(dāng)早日召回京師才是。”
朱祁鈺淡淡道:“照你這么說,王驥過大于功,為何今日才揭發(fā)?”
“回皇上,”詹宏道:“這王驥乃與閹臣王振一黨,王振在時,對其惡行多加掩飾,請皇上明鑒。”
......
楊牧云在下面聽著心中一動,他曾在南都與廣西兩度見過王驥,其曠達豪邁、磊落的胸懷給了他極深的印象。為了不使安南與麓川勾結(jié),他率大軍列于廣西,極大的震懾了安南國,使其簽訂城下之盟,不敢再生異心。
這樣一個深諳兵事的人怎么都不像詹御史所說的那樣不堪。
“一定是有人故意攻訐。”他心中暗道。
朱祁鈺的目光朝眾臣逐一看去,“眾卿還有什么要說的么?”
如果無人說話,便是群臣默認了詹御史的說法。
楊牧云心中一急,出班奏道:“皇上,詹御史之言不可輕信,麓川離京師數(shù)千里之遙,所聞之事多以訛傳訛。需派人仔細徹查方可再下定論。”
“楊大人,”詹宏側(cè)目道:“王驥是你兵部的人,你是在替他掩飾么?”
楊牧云反唇相譏,“詹大人,你身在京師,又從未涉身軍旅,其中之事又豈可妄言?凡事需調(diào)查清楚再下結(jié)論不遲。”
“楊大人莫非要讓兵部的人徹查么?”詹宏譏諷道:“這跟監(jiān)守自盜又有什么區(qū)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