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圍觀的兵部屬官不禁個個看得目瞪口呆。
于謙也驚愕了半晌方道:“嗯,不錯,比我大明的火銃威力強多了,射程還遠。”
一旁的楊牧云正在跟一名金發碧眼、個子甚高的夷人正說著話。
“大人,”楊牧云上前對于謙說道:“這種火銃他們稱為火繩槍,上面一端固定的金屬彎鉤可繞軸旋轉,另一端夾持一燃燒的火繩,發射時,可用手先將金屬彎鉤往火門里推壓,使火繩能夠點燃火藥,從而將這膛內裝的彈丸發射出去。比我大明火銃的操作要簡便多了。”
于謙點點頭,目光看向一位相貌黑瘦、身穿青色官服的官員道:“梁主事,這種火銃可否能在我大明兵仗局里批量鑄造?”
梁主事走上前,從于謙手中接過這柄火繩槍細細看了看,皺眉道:“這銃管比我大明火銃要細得多,管壁也薄,不知發射幾次后,銃管會不會炸裂?”
楊牧云將梁主事的話轉述給那個夷人,他嘰里咕嚕說了一通。
“佩德羅說鑄造這火繩槍槍管需要上好的精熟鐵,反復鍛造,還得需要車床打磨。他不知我大明是否有專門制作火繩槍槍管的車床?”楊牧云說道。
“兵仗局里有專門制造火銃的器具,不知是否能夠用來加工這樣薄細的銃管。”梁主事沉吟道。
“這也好辦,”于謙對他說道:“把這個夷人領到兵仗局去看看,如果沒有他所說的器具,就馬上造一些出來。”
“是,”梁主事遲疑了片刻說道:“大人,兵仗局是隸屬于宮里的,掌印太監黃公公可不歸我兵部節制......”
“本官明白,”于謙有些不耐煩的道:“你只管把人帶去就可以了,至于別的事本官自會去處理。”
“是是是,下官明白。”梁主事退了下去。
看著他領著那個叫佩德羅的夷人離開后,于謙目光轉向楊牧云,“你居然會說夷語,哪里學的?”
楊牧云笑笑,“下官學的時間也不長,要不是對他掌握的這柄利器感興趣,下官才不愿意跟他多費唇舌呢!”
于謙大笑,“說的是,沒想到這外番利器竟然威力如斯,要是能夠大量裝備我軍,又何畏韃子進犯?”
“造這種火繩槍的工藝雖然復雜了些,但如果完全掌握的話,大量生產應該不是難事。”
“不知牧云許給了什么好處,讓這個夷人能夠為你所用?”于謙饒有興趣的問道。
“下官說出來大人可別見笑,”楊牧云笑道:“這個叫佩德羅的夷人不過是受雇于阿拉伯商船的傭兵,別人能夠雇傭他,我亦能夠讓他為我大明做事。不過許個軍職給他,他就已經歡天喜地,發誓為我大明效忠了。”
“哦?是何軍職?”
“不過是一徒有虛名的千戶罷了,”楊牧云笑著說道:“他當時眼睛都圓了,說他們米蘭國的大公全部軍隊加起來也不過才一千多人。”
“所以你就把他給收買了?”于謙哈哈大笑,“我大明的千戶可不得了,比外番的君主還要威風得多。”
“正是如此,”楊牧云說道:“佩德羅所在的西方,小國林立,幾乎一個城邦就是一個國家。所以來到我大明時感覺很是震撼,從南都上岸到我京師,相當于穿越過一百個邦國的地盤。”
“我大明的遼闊還不止于此,”于謙拈著胡須說道:“你要是領著他自東向西,從北到南轉上一圈的話,怕是他......”
“驚得下巴都掉了。”楊牧云補上一句。
兩人相視大笑。
“佩德羅說,在他們東邊,有一個由奧斯曼突厥人建立的大國,他們不斷向西進犯,已經有不少的小國被滅掉了,”楊牧云道:“如果我大明能派兵從西邊牽制奧斯曼突厥人,很多小國都會效忠我大明的。”
“奧斯曼突厥人?”于謙搖了搖頭,“沒聽說過,莫非是唐時的突厥人?”
“不清楚,”楊牧云道:“我大明的西邊是察合臺汗國。西北是斡剌特人,西南是烏斯藏人,沒聽說過什么奧斯曼突厥人。”
“那他們應該距離我們大明很遠,”于謙道:“連他們在哪里都不知道,談何牽制?那個佩德羅的話不必理會。”
“大人說的是,”楊牧云話音一轉,低聲道:“還有一件大事關乎大人您,下官不吐不快。”
“何事?”
“皇上任命內閣首輔的事。”
于謙心中一動。
自朱元璋廢掉延續千年的丞相制度后,大明朝的權力就集于皇帝一身。可朱元璋雄才大略,凡事親力親為,沒有丞相在旁協助似乎也沒什么不妥,可他的子孫可就吃不消了。自宣德年起,皇帝就組織起內閣,為自己分擔政事,先是三楊輪流擔任內閣首輔,這一直延續到正統初年,大明朝文官集團的勢力開始崛起。朱祁鎮親政后,為了制約文官集團,開始扶植王振。這位大明朝的首位權宦,借著皇帝狐假虎威,將文官集團玩于鼓掌,三楊退出內閣后,他便提曹鼐、苗衷、陳循、高谷入閣,曹鼐為內閣首輔。其時王振權勢熏天,整個內閣對其唯唯諾諾,簡直成了木偶內閣。
土木堡兵敗,王振與曹鼐都死在了那里。內閣首輔的位子便空了。朱祁鈺登基后,由于忙著調兵遣將保衛京師,重新任命內閣首輔的事便擱置了下來。新帝在位,百廢俱興,需要得力之人輔佐,因此內閣首輔的位子不可能一直空著。朝內有實力的大臣都開始盯著這個位子。
“皇上不是有意讓胡大人擔任內閣首輔么?”于謙道。他說的胡大人便是禮部尚書、太子太保胡濙。他可算是五朝元老,德高望重。
“胡大人年事已高,七十有五,”楊牧云道:“皇上是想讓他擔任內閣首輔,不過他百般推脫,說自己精力不濟,請皇上另選他人。”
“唔,你這是從哪里聽說的?”
“此事朝中都傳遍了,”楊牧云道:“成公公親口這樣說,應該此事不假,胡大人確實無意內閣首輔的位子。”
“原來是成敬放出的消息,”于謙目光一閃說道:“看來皇上是有意讓他為之,來試探群臣的反應。”
“大人,”楊牧云說道:“既然胡大人退出了,那么內閣首輔便會從吏部、戶部、兵部、工部、刑部的主官中擇一任之......工部尚書石璞石大人,刑部尚書金濂金大人都無法與大人您相比,剩下的就是吏部尚書王直王大人和戶部尚書陳循陳大人能跟大人您一爭了。”
“爭?爭什么?爭當這個內閣首輔么?”于謙微微搖頭說道:“皇上自有定論,你在這里瞎議論什么?”
“大人吶!我知道您與世無爭,可您想過沒有,只有身處高位才能一展抱負,”楊牧云言辭懇切,“我兵部掌管兵事,少不了打各種關節,要是被吏部和戶部壓我們一頭,那辦什么事就都難了。”
“所以你就推老夫去做內閣首輔?”于謙目光微閃,“莫非你也想入閣么?”
“下官一片赤誠,大人請不要誤會,”楊牧云一臉正色說道:“兵部調動兵馬,少不得要先備好軍餉糧草,這就需要戶部大力支持,可戶部那邊一見我兵部的人便處處刁難,很多事還需奏明圣上才能成行。還有吏部,總是說我兵部虛報軍功,升賞太濫,長此以往,會挫傷將士們士氣的......”
“行了,這些老夫都知道,”于謙說道:“牧云吶!你我身為朝廷命官,便當摒棄這一己私心。身居高位,未必便是好事,你我盡心輔佐皇上辦好差事即可,別的不用理會。”
“但是大人您如果能夠擔任內閣首輔的話,那便可以掌握票擬權,到那時,王大人、陳大人、石大人......誰不看著您的眼色行事呢?”楊牧云深深一躬,“下官也是為了大人您好。”
于謙微微一笑,“那你讓老夫怎么做,進宮去向皇上要官么?這等私相授受的事老夫最為不齒。”
“大人......”
“好了,本官不想再聽,”于謙轉過身去,“你下去吧!”
“下官告退!”楊牧云無奈的拱了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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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牧云一身便服悶悶不樂的坐在一座酒樓的臨窗酒桌上,獨斟獨飲。
莫不語站在一邊不敢吭聲。
楊牧云正呆呆的看著窗外的人流時,忽然聽到有人叫道:“喲,這不是楊大人么?”他循聲看去,只見一四十出頭的中年人滿臉堆笑的朝自己這邊走來。
“呃,原來是劉大人,幸會幸會!”楊牧云面無表情的朝他拱了拱手。
那中年人便是戶部左侍郎劉中敷,他來到楊牧云對面坐下笑道:“楊大人怎么一個人在這里喝酒?是有什么不痛快的事么?何不一吐為快?”
“本來心情很好,不過一見劉大人就變得有些糟了。”
“哦?”劉中敷唇角一勾,“那本官就敬你一杯。”說著拈起酒壺為他斟了一杯酒。
楊牧云自兵部侍郎后,就少不得與這個劉中敷打交道。前一段戰事緊急,用兵頻繁,每天都在論功行賞。這個劉中敷就說府庫財物有限,應節制以備緩急之用。朱祁鈺頗為嘉許,便采納了他的建議。
使得楊牧云與他發生不少爭執,以至于一見他就氣不打一處來。
“本官最近與楊大人鬧了不少誤會,”劉中敷笑道:“希望楊大人念著你我同朝為官,不要心存芥蒂。”
楊牧云哼了一聲,“劉大人說的輕松,我大明萬千將士與韃子浴血奮戰,方保住了京師。可劉大人你輕飄飄的一席話,便抹殺了無數將士的功勞,使其賞賜不得兌現,你這是置我兵部于何地?”
“楊大人,息怒,”劉中敷端起酒杯,見他無動于衷,便干笑兩聲,將自己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本官也是為難呀,太上皇、皇上都不斷用兵,再加上權閹王振及其黨羽上下其手,這國庫早就空了,若不是抄沒一批逆臣的家財以充國庫。怕是連跟韃子打仗的錢都拿不出了。”
“你這話去跟韃子說去,”楊牧云冷笑道:“等韃子攻破了京城,你還要去向他們訴苦么?”
“楊大人還是年輕,”劉中敷搖頭嘆道:“這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
“劉大人此來便是向本官絮叨這陳年舊賬么?”
劉中敷嘿嘿了幾聲,壓低聲音道:“聽說皇上欲要任命內閣首輔?”
“你也聽到風聲了?”楊牧云眼睛瞇了起來,“怎么,你們陳大人也有意于此么?”
“我們大人雖然資格老,之前也曾入過閣,”劉中敷目光一轉,“可哪兒及得上于大人和您現在是朝廷新貴,皇上榮寵在身......”
“劉大人言重了,”楊牧云道:“皇上對你不也是言聽計從么?”
“看來楊大人對本官是誤會頗深吶!”劉中敷笑了笑,語氣放緩,“等于大人當上了內閣首輔,還望楊大人放寬心量,不要記恨本官啊!”
“是誰說我們大人要出任內閣首輔的?”楊牧云眉頭微蹙。
“于大人擔任內閣首輔,那是眾望所歸,”劉中敷道:“要不是于大人指揮若定,京師說不定現在已落入韃子之手。我大明就得像昔日的宋朝一樣南渡......于大人可謂是力挽狂瀾,拯救了大明啊!”
“那是,”楊牧云道:“于大人不顧自身安危,身先士卒出城應戰,試問滿朝文武有誰能做到像他那樣?”
“就是就是,”劉中敷附和道:“于大人不但拯救了大明,還拯救了皇上,太后,還有全京城的百姓啊!現在京城里的百姓都在傳頌于大人的恩德。”
“以于大人之功,別說擔任內閣首輔,就是封王也不過分......”楊牧云喝得有些多了,話滔滔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