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破空的尖嘯聲自耳邊響過,一支利箭釘在了朱祁鎮(zhèn)腳尖前不到一尺的地方。
袁彬與哈銘連忙止住腳步,兩人互相對視一眼,松開朱祁鎮(zhèn)擋在他前面。哈銘扯著嗓子大聲喊道:“皇上在此,那邊的速速過來接駕!”
沒有應聲,哈銘又喊了一遍,回答他的卻是幾支帶著尖嘯聲的利箭。都落在他們二人面前不遠處。
哈銘忍不住破口大罵,“你們想傷了皇上么,小心將你們滿門抄斬。”
一聲冷笑遠遠傳來,“皇上好端端的在宮里待著,又哪里來的皇上?再不走,小心將你們射成刺猬!”
哈銘大怒,正待再出言喝罵。袁彬一扭頭,發(fā)現(xiàn)朱祁鎮(zhèn)已轉(zhuǎn)身跑出老遠......
“皇上......”袁彬和哈銘大聲叫著追了過去。
朱祁鎮(zhèn)充耳不聞,在茫茫夜色中發(fā)足狂奔。
......
炮擊過后,斡剌特軍營滿目瘡痍,營帳損毀很多,近萬斡剌特戰(zhàn)士非死即傷,另外還跑散了戰(zhàn)馬數(shù)千匹,可謂損失慘重。看到這一副慘像,很多斡剌特將領都意識到仗再也打不下去了。
也先臉上的憂色更深了,他心里明白,這仗已不是能不能打贏的問題,而是再拖下去能不能全身而退。
殘酷的現(xiàn)實讓每一人的頭腦都清醒了,沒有人要求再打下去。
也先再一次提出撤軍時,很快便達成了一致。至于從哪里撤向草原,又有了分歧,有人提出自來路撤回,也就是出紫荊關,經(jīng)宣府大同撤向草原。可這條路比較遠,聽說一支明軍又重新占據(jù)了那里,要想從那里經(jīng)過,還得重新進行一番攻堅戰(zhàn)才行,對身心疲憊、士氣低落的斡剌特騎兵來說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正在討論不休時,阿剌知院的人來了,向也先稟報說脫脫不花仍然頓兵于居庸關之外,不能前進一步。
這個消息的到來使得也先的眼睛一亮,一個計劃在腦海中誕生。這里距居庸關不到百里,如果與脫脫不花聯(lián)手對居庸關前后夾攻的話,一定是能夠拿下居庸關,自那里出關,比其它地方要容易多了。
計議已定,也先便讓來人回去通知阿剌知院,他的大軍將取道居庸關退回草原,到那時內(nèi)外夾攻,一舉奪下居庸關。
阿剌知院的人走后,也先將這個計劃告訴諸將后人人振奮,紛紛召集手下收拾行裝,拔營啟程。
就在也先剛出了大帳時,有人過來稟報說,朱祁鎮(zhèn)回來了。這讓也先大感意外,昨夜混亂之時,這位昔日的大明天子不知所蹤,他聽了也沒太在意,畢竟朱祁鎮(zhèn)的皇帝身份已經(jīng)過時,不再具備什么價值了,他想走就讓他走好了。
“太師,現(xiàn)在要怎樣處置他?”手下人問道。
“既然回來了,也別再難為他,”也先吩咐道:“我欲回師草原,他要愿意跟就跟著吧!”
幾個時辰之后,斡剌特騎兵終于撤離了京師。
不過與來時相比,這聲勢弱了許多。經(jīng)過數(shù)日交戰(zhàn),十萬斡剌特大軍只剩下了六萬多,其中很多人還帶著傷,顯得有些凄凄惶惶。
朱祁鎮(zhèn)坐在一輛馬車上,神色木然。
袁彬與哈銘依然陪伴在他的身邊,他們回望了一眼遠去的京城,搖頭一陣嘆息。
“好不容易走了,皇上卻......”哈銘嘆了口氣,下面的話沒再說下去。
“其實如果等到天亮了,他們就會看清楚皇上,”袁彬也道:“就不會做那大逆不道的事。”
面對袁哈二人的抱怨,朱祁鎮(zhèn)一聲不吭。等他們不再說話,朱祁鎮(zhèn)方開口說了一句,“你們不用再跟著我了,這就回京吧!告訴新主子,就說朕已經(jīng)死了。”
袁哈二人身子一震,“臣不敢,臣忠心侍奉皇上,決不敢有二心。”
“朕已不再是大明的皇帝了,你們跟著我又有何益?”朱祁鎮(zhèn)淡淡的說道:“你們就算一直忠心服侍朕,朕也給不了你們什么,還是去吧!回到京師,說不定還能得到一場富貴。”
“臣等就算是死,也決不離皇上左右!”袁哈二人不為所動,一臉毅然的說道。
朱祁鎮(zhèn)嘆息一聲,緩緩搖了搖頭。
......
元琪兒騎在馬上遙望京師,久久不愿離開。那里有她一生中最愛的人,本想攻取京師將他拿獲,再續(xù)前緣,可如今卻是不可能了。
“郡主,我們該離開了。”海力木在旁勸道。
元琪兒仿佛沒有聽到般,依然怔怔的看著遠處城墻那模糊的輪廓,良久方說了一句話,“海力木,你說我們還會回來嗎?”
“會的,”海力木似乎很有信心,“太師雄才大略,一定會再率軍過來這里。”
“那你說這次我們?yōu)槭裁磿斄四兀俊痹鲀菏栈啬抗猓拔覀兊膽?zhàn)士是那樣的勇敢,這場仗是不應該敗的。”
“郡主,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海力木勸道:“總有一天我們還會回來,將這大明京師拿下。”
“海力木,”元琪兒目光爍爍的看著他道:“如果這場仗交給你,你會怎么打?”
“我......”海力木一愣,不知該如何回答。
“說呀!”元琪兒催促道。
“郡主,”海力木躊躇了片刻說道:“小人的見識是遠遠比不上太師的,所以小人不好說。”
“你是不敢說?”元琪兒眨了眨眼眸,“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但說無妨,而我也決不會把你講的話說出去。”
“請郡主恕罪,”海力木咬了咬嘴唇,“其實攻取大明京師最好的時機已經(jīng)過去了。”
“你的意思是在土木堡大勝后應一鼓作氣,直搗這里?”元琪兒瞥了一眼遠處的京城。
“正是,”海力木道:“那時大明京師人心惶惶,兵力薄弱,糧草不足,如太師率大軍直抵城下,可兵不血刃拿下這座堅城!”
“你也看出來了?不過可惜我父王他錯過了一生中最好的機會,”元琪兒嘆道:“他當時不應該理會脫脫不花那道汗旨的。”
“太師有他自己的顧慮,”海力木道:“郡主就不要再私下埋怨了。”
“我就不明白了,脫脫不花是他擁立為汗的,”元琪兒眸光一閃,顯得有些不甘,“我斡剌特人的實力要遠遠強于汗廷,怎就心甘情愿的任其擺布呢?”
“郡主......”海力木嘴唇動了動,不知說什么才好。
這時額日圖策馬馳來,在離元琪兒丈許處勒住馬韁,“郡主,太師讓您趕快跟過去,不得在此逗留!”
“我知道了,”元琪兒回望了京師一眼,喃喃自語道:“或許今后再也沒有機會過來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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斡剌特人拔營遁去的情景被城墻上觀望的于謙和諸將看了個一清二楚。
眾將紛紛要求帶兵出擊,在斡剌特人后面進行掩殺。
于謙沒有說話,目光看向楊牧云,“牧云,你怎么看?”
楊牧云略微思忖了一下說道:“大人,現(xiàn)在韃子雖然敗退,但其戰(zhàn)力仍在。況其全部是騎兵,機動力要遠勝于我們,追不一定能追上他們,要是被他們反戈一擊,吃虧的還是我們。”
“你們都聽到了?”于謙環(huán)視了一眼諸將,“韃子擅于佯敗誘敵,你們不可上當,還是謹守住京師各處門戶,不要讓韃子有機可趁!”
“是!”
......
待眾將退下后,于謙眼望斡剌特人的大軍消失在地平線上,轉(zhuǎn)向楊牧云,“牧云啊!你說他們會撤向哪里呢?”
“紫荊關已被收復,這條撤退的路線已經(jīng)被堵了,”楊牧云沉吟道:“離京師最近的是居庸關,他們一定會撤向那里。”
“這是為何?”
“回大人,”楊牧云道:“脫脫不花的兵馬還在居庸關外,若能與也先內(nèi)外夾攻的話,是有很大可能拿下這座關城的。”
“哦?”于謙目光一閃,捋著胡須說道:“這么說羅通現(xiàn)在很危險了?”
“未見得,”楊牧云說道:“如果羅都督準備得當,是不會給也先這個機會的。”
“這又怎么說?”于謙白眉一揚。
“因為居庸關實際上是不會有內(nèi)外夾攻的危險,”楊牧云分析道:“脫脫不花有自己的盤算,是不會讓也先如愿的。”
“什么盤算?”
“脫脫不花這個大汗是被也先擁立的,也先的實力要遠遠強于他,”楊牧云道:“他一直受也先壓制,心中對其不滿......”頓了頓,“我要是脫脫不花,恨不得也先與其麾下兵馬盡數(shù)折在關內(nèi),又怎會與他聯(lián)手打通居庸關?”
“唔......牧云言之有理,”于謙用一種贊賞的目光看著他道:“要真如牧云所料,這下一步我們該當如何?”
“也先的軍隊不能滯留在關內(nèi),”楊牧云道:“否則一路禍害,會讓百姓生靈涂炭。”
“牧云的意思是將也先的兵馬盡數(shù)消滅在關內(nèi),讓他匹馬不得出關?”于謙的目光一凝。
“要殲滅他們恐怕不大容易,”楊牧云想了想說道:“依下官之見,還是開個口子,放他們回草原吧!”
“牧云是想放虎歸山?”于謙皺了皺眉,“這也先是個人物,對我大明來說也是一個極厲害的對手,牧云難道想在今后的戰(zhàn)場上再面對這樣的人么?”
“當然不想,”楊牧云笑了笑說道:“可大人別忘了,這樣一個厲害的人物怎么會想不到趁土木堡大勝一鼓作氣攻下我大明京師呢?”
“那是因為韃子大汗脫脫不花不想看其做大,”于謙道:“便將他召回草原。”
“所以我們這里有了兩個月的準備時間,”楊牧云道:“這才打退了也先對京師的攻擊。”
于謙眼睛一亮,“你是讓也先回到草原,繼續(xù)跟脫脫不花互掐?”
“正是,”楊牧云道:“經(jīng)此一戰(zhàn),也先實力大損,而且其威望也會大大削弱。回到草原后,一定會對脫脫不花心生怨懟。韃子內(nèi)部若是產(chǎn)生了裂痕而互相攻訐的話,我大明邊境的壓力就大大減輕了。”
“他們會照著牧云預想的去做么?”
“這個不好說,”楊牧云笑笑,“不過汗廷與斡剌特人之間的對立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若我們幫他們鏟除了一方,另一方不就做大了么?”話音一轉(zhuǎn),“我們這里還應該派一支機動兵馬跟在他們后面,使他們不致竄向他處。于大人還要以兵部的名義傳檄各地州府,要他們嚴陣以待。”
“嗯......”于謙點點頭,“老夫明白該怎樣去對付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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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庸關外,脫脫不花的兵馬也開始拔營而起了。
“大汗,”阿剌知院來到脫脫不花面前,“太師的大軍正在向居庸關行進,我們還是接應了他們再走吧?”
“接應,如何接應?”脫脫不花苦笑一聲道:“昨晚軍中失火,糧草損失大半,今日再不走,戰(zhàn)士們就該挨餓了。”
“無論如何請大汗再撐持兩日,”阿剌知院哀求道:“我們不能丟下太師他們不管啊!”
“太師的軍力遠勝于本汗,拿下這小小居庸關應該不再話下,”脫脫不花搖頭道:“本汗得為困在這里的所有部屬考慮出路。”
“大汗,”阿剌知院猶豫了一下說道:“那臣能不能率所部留下,以接應太師?”
“大膽,”一旁的阿噶多爾濟呵斥道:“你現(xiàn)在連大汗的命令也敢違抗了么?”
天空中悠悠蕩蕩的飄下來幾片絮狀的東西,晶瑩剔透,竟然是雪花。
“你看,下雪了,”脫脫不花說道:“很多戰(zhàn)士沒有攜帶皮裘和冬衣。阿剌知院,你忍心看著自己的部下挨餓受凍么?”
......
今年的雪下得早了些,還不到十月下旬,居庸關內(nèi)外就飄起了雪花。
也先的大軍行進在雪花飛舞的歸途上,心情更加低落。他們不知道的是,在居庸關的另一側(cè),已沒有己方的一兵一卒,脫脫不花已經(jīng)率軍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