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先的目光緊緊的盯著朱祁鈺看了一會兒,忽然哈哈大笑,“本太師的戰(zhàn)馬不用飛向大都城頭,我要讓明人自己打開大都的城門,迎本太師入城。”他掃視了一下四周的部屬,振臂大喊一聲,“揮師東進(jìn),攻下大都!”
“揮師東進(jìn),攻下大都!”萬千斡剌特勇士在戰(zhàn)馬上揮刀大吼,聲震寰宇。
雷鳴般的聲音讓從未見過如此大場面的朱祁鈺感到戰(zhàn)栗。
“他們這是準(zhǔn)備要與大明開戰(zhàn)了嗎?”他的神情有些恍惚,面對這樣的虎狼之師,孱弱大明的軍隊能在長城一線擋住他們嗎?
......
夜晚,在斡剌特人的營地,舉行了盛大的狂歡儀式,一堆堆篝火熊熊燃燒著,人們載歌載舞。勇士們大口喝酒,大口撕咬著烤羊肉,在歡聲笑語中放肆的大笑。少女們穿上節(jié)日的盛裝,打扮一新,在升騰的火焰映襯下,跳著妖嬈動人的舞蹈。
只有一個人緊鎖雙眉,食不甘味,他就是朱祁鈺。來到天山草原已經(jīng)快半年了,他現(xiàn)在最思念的就是自己的家鄉(xiāng)大明,可也先太師一直不提放他回去的事。
“王爺,”柳云惜在一旁勸他道:“別想那么多了,一定保重好身體才能考慮其他的事。”
“云惜,”朱祁鈺的目光深深凝視著她,聲音壓低到只有她能聽到:“我想離開這里,你能幫我嗎?”
“王爺噤聲,”柳云惜警惕的看看四周,也用聲若蚊鳴的語音回道:“現(xiàn)在不是說這話的時候,等回到帳篷里再仔細(xì)商量。”
“嗯,”朱祁鈺抬頭看看遼闊的天穹上懸掛的一輪皎潔的明月,若有所思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唔......”柳云惜的眸子霎了霎,“今天是中秋節(jié),對么?”
朱祁鈺點(diǎn)點(diǎn)頭,“以往的這個日子,皇宮里張燈結(jié)彩,是很熱鬧的。皇上會把所有的皇室宗親招入宮中,大家濟(jì)濟(jì)一堂,到處歡聲笑語......”眼神一黯,“不能陪在太妃身邊,是本王不孝。”
柳云惜握住他的手,柔聲道:“王爺是為國出使,等回去后就是立下大功,太妃一定會以你為榮的。”
“回去?”朱祁鈺苦笑一聲,“我今生今世也不知會不會離開這里,很可能會像漢時的蘇武一樣,等到回國那一天,說不定已是白發(fā)蒼蒼了。”
“不管多少年,我都會陪在王爺身邊的,”柳云惜一臉深情的說道:“就算你白發(fā)蒼蒼,我也會陪著你變老。”
“云惜......”朱祁鈺心中一熱,聲音變得哽咽起來。
“喂——”不知何時元琪兒悄悄來到兩人身后,把他們嚇了一大跳,似笑非笑的對兩人說道:“你們倆的恩愛秀完了沒有?”
“妹妹你......”柳云惜的俏臉一紅,嗔怪道:“就是專門來取笑人的嗎?”
“姐姐勿怪,”元琪兒得意的格格一陣嬌笑,“你那情郎得跟我走一趟了,”眸波朝朱祁鈺一轉(zhuǎn),“郕王爺,我父王要見你,跟我來吧?”
“太師要見我?”朱祁鈺一愕。
“你別怕,”元琪兒笑道:“父親只是想跟你喝兩杯。”
......
也先頭戴鈸笠冠,頷下一串珊瑚珠,坐在一張熊皮座椅上,顯得氣態(tài)不凡。賽因孛羅、阿失帖木兒、納察兒、拜依兒等親信將領(lǐng)分左右在他下首而坐,眾人觥籌交錯,氣氛熱絡(luò)。
元琪兒領(lǐng)著朱祁鈺昂然上前,在也先丈許處站定,“父王,大明的郕王殿下我已經(jīng)帶到了。”
“唔,貴客到了,”也先滿臉紅光,一拍座椅,“來來來,坐到本太師身邊來。”
朱祁鈺一怔,卻見元琪兒推了他一下,“去呀,我父王這么看得起你,你還愣著干什么?要知道,不是誰都有資格與我父王坐在一起的。”
......
在周圍人艷羨的目光下,朱祁鈺懵懵懂懂的走上前,向也先施了一禮。
“不必多禮,”也先滿臉帶笑的把朱祁鈺一把拉到熊皮座椅上坐下,舉起大耳酒盅道:“來,為郕王殿下的到來我們干一杯!”
“干——”眾將紛紛站起身大聲應(yīng)道。
“多謝太師!”朱祁鈺有些拘謹(jǐn),還是也先一把將他拉到座椅上坐下。
這張座椅很寬,足夠坐三個人了。座椅上的皮毛柔軟而舒適,朱祁鈺摸了摸,又仔細(xì)看了看,這熊皮,居然是白色的。
也先看到朱祁鈺臉色顯露的異色,笑著說道:“這是居于極北的牧鹿人給本太師進(jìn)貢的禮物,在他們那里,一年四季都是冰雪覆蓋,連那里熊都是白色皮毛。”
“呃,白熊?”朱祁鈺驚奇的道:“這世上真的有白熊?”
“怎么,你不相信?”也先眼角微微翹起,“要不本太師派人帶你去看一看?”
話音一落,下面一陣哄笑。
“那可是個真正的苦寒之地,”納察兒領(lǐng)兵征討過女真,到過那個覆蓋著冰原的地方,“太師,他可是從南邊的溫柔鄉(xiāng)里來的,到那里用不了半年,就凍得跟石頭一樣硬了。”
“就是,”拜依兒與他一同去過那個地方,大笑著說道:“那個地方怪得很,好幾個月是白天,好幾個月是晚上,太陽和月亮都是在天邊轉(zhuǎn)一圈又回來了,他要是去了那里,還能長長見識呢!”
眾人又是一陣哄笑。
“郕王殿下,”也先舉起大耳酒盅,“來,我們干一杯。”
一位侍女端上一大杯酒。朱祁鈺只得端起,“太師,請!”
草原民族性格豪放,喝酒都用大碗,就是酒杯也是像碗一樣的大盅。
朱祁鈺見這大耳酒杯是用純金制成,上面鑲嵌著寶石,式樣別致,應(yīng)該不是中原的產(chǎn)物。
兩人一同干盡了杯中酒,朱祁鈺只覺一股濃烈的酒氣上涌,忍不住咳嗽起來。
眾人見他這樣子,又是忍不住一陣哄笑。
“本太師這里沒有中原的小酒盅,”也先呵呵笑道:“只有請殿下委屈一下用這個大的了。”目光一轉(zhuǎn),“這種酒杯產(chǎn)自奧斯曼突厥人那里,在那邊的宮廷,招待最尊貴的客人都是用這種純金打造的酒杯。”
朱祁鈺不知道什么奧斯曼突厥人,只是對這種精致的酒杯感興趣,便隨口說了一句,“能打造出這樣酒杯的地方應(yīng)該很富庶,太師為何不帶兵去征討那里呢?”
“那個地方太遠(yuǎn),”也先捋了捋胡須說道:“本太師要帶兵去那里的話,得越過阿布海爾汗的牧場,還得穿過金帳汗馬哈麻的領(lǐng)地,我可不做這樣的傻事。”
“為什么?”朱祁鈺問。
“放著大明這只近在咫尺的肥羊不宰,哪兒去打天邊黃羊的道理?”賽因孛羅插口道:“我們的戰(zhàn)馬和馬刀知道怎么最省力氣。”
周圍眾將又是一陣大笑。
“等征服了大明,再跟奧斯曼突厥人打仗不遲。”
“就是,太師就是我們斡剌特人的成吉思汗,總有一天,讓四方所有的人都匍匐在我們的馬刀之下。”
......
眾人七嘴八舌,朱祁鈺的臉色卻變得愈發(fā)難看。
“郕王殿下,”也先對他說道:“你是我們的朋友,斡剌特人的馬刀是永遠(yuǎn)不會指向朋友的。”
“多謝太師,”朱祁鈺的臉上硬擠出一絲笑意,“請恕我直言,太師雖然兵雄馬壯,然我大明非一般小邦部落可比,你我雙方還是交好為善。”
“嗯,”也先微微頷首,“本太師并不想與大明為敵,郕王殿下乃一人杰,有雄主的氣概。本太師想親自護(hù)送你回大明,幫你登上皇帝之位,到那時你我再談兩國交好,你意如何?”
“什么?”朱祁鈺一驚,手中的大耳酒杯“咣啷”一聲掉在地上。
“殿下,”也先笑道:“你我已成朋友,本太師也不瞞你,我對你很是欣賞,有意幫你取得大明皇帝之位,到時你就不用委屈待在這苦寒之地了。”
“太師不可,”朱祁鈺驚道:“我皇兄乃天子,為人臣者怎敢有此大逆不道之舉。”
“那還不簡單,”阿失帖木兒不以為然的大聲說道:“我們率領(lǐng)斡剌特的勇士們攻入京城,把原來那個皇帝趕下來不就成了?”
“不錯,”也先得意的說道:“我部勇士們的戰(zhàn)力殿下也見識到了,到時本太師會敦請大汗一同出兵,再加上兀良哈和女真人,幾路并進(jìn),取中原易于反掌。”
一番話說得朱祁鈺頭上冷汗直冒,看來大明與漠北各部之間的一戰(zhàn)在所難免,可皇上那里準(zhǔn)備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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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京師。
紫禁城里張燈結(jié)彩,到處洋溢著節(jié)日里的喜慶氣氛。
后宮,歌舞聲樂,一片祥和。
大明年輕的皇帝朱祁鎮(zhèn)卻一個人來到熱鬧的宮殿外面,抬頭看著天上的圓月怔怔出神。
一位身著紅袍的老太監(jiān)躡手躡腳的來到他的身后,輕輕喚了一聲,“皇上......”
朱祁鎮(zhèn)這才緩過神來,看了一眼那老太監(jiān)道:“呃,原來是王先生。”
那老太監(jiān)正是王振,他滿臉堆笑的說道:“皇上,您怎么一個人出來了?太后請您回去呢!”
“唔,王先生,”朱祁鎮(zhèn)沉吟道:“朕想一個人靜靜,你去稟報太后,就說朕過一會兒再回去。”
“那老奴就在這里陪著皇上好了,”王振笑著說道:“太后的興致好得很,有皇后娘娘陪著說話,老奴不用急著復(fù)命。”
“嗯,”朱祁鎮(zhèn)點(diǎn)點(diǎn)頭,又看了一會兒天上的圓月說道:“祁鈺已經(jīng)離開京城多少日子了?”
“回皇上,”王振說道:“郕王殿下是年后陪著忠義王離京的,大概已有半年了。”
朱祁鎮(zhèn)聞聽嘆息一聲,“王先生,你說祁鈺他為何還不回來?是那邊出了什么變故嗎?”
“皇上,”王振笑容一斂,“據(jù)那邊傳來的消息,也先對郕王殿下的到來很是看重呢!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這日子過得比在京城里還要滋潤。”
“哦?”朱祁鎮(zhèn)雙眉一揚(yáng),“看來這個也先對我大明倒還算是恭敬!他打算什么時候派人送祁鈺回來?”
“這個就不好說了,”王振道:“或許郕王殿下在那里待上一兩年也是有可能的,只要利于雙方修好,皇上又何必急于讓他回來呢?”
“吳太妃這些日子一直在太后那里傾訴,”朱祁鎮(zhèn)說道:“請?zhí)筠D(zhuǎn)告朕,讓漠北那邊早些送祁鈺回來。”
“太妃未免想得太多了,”王振說道:“郕王殿下在那邊一切安好,他為國出使,有功于朝廷,就算多待些日子,也并沒有什么?”
“話雖如此,可吳太妃畢竟年紀(jì)大了,”朱祁鎮(zhèn)嘆道:“祁鈺乃她所生,她多掛念一些也是人之常情。今日中秋團(tuán)圓夜,她一個人在席上孤孤零零的,讓人不忍直視啊!”
“皇上是一副菩薩心腸,”王振說道:“在席上難得與太妃多說了幾句話,太妃感念圣恩,也不好再說什么了。”
“要是漠北能夠穩(wěn)住一段時間,”朱祁鎮(zhèn)說道:“等西南戰(zhàn)事一停,就可以騰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