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牧云笑笑,“不語,若是你不愿跟我一起,便回大明吧。你哥哥不言現在京師錦衣衛都指揮使司衙門,你到他那里,也不愁沒有出路。”
“不,”莫不語一臉倔強,“俺跟了大人,就一輩子跟到底,大人去哪里,俺就跟到哪里。您打算留在安南,俺便跟您一塊留在這兒。”
“不語......”見他說得斬釘截鐵,楊牧云的眼眶也變得有些潮潤。
“大人,”莫不語道:“您的心情俺理會的,就您立的這些大功,皇上賞您一個指揮使當當也不為過。可偏偏發到會同館去當一個不入流的大使,說實在的,俺也真看不過去......”
“不語,你莫胡說,”楊牧云臉一沉,喝止他道:“這不關皇上的事,我身為臣子,皇上無論怎樣對我都是應該的。”
“呃......”莫不語拍拍后腦勺,不再說了。他哪里知道,皇帝之所以這樣安排,是因為楊牧云與永清公主之間的糾纏。
“大人——”黃總制這時突然跑了過來,一臉驚惶的對楊牧云道:“城外發現了明人的哨探,要不要將他們擒拿,請大人示下。”
楊牧云聽了也緊張起來,“你們誰也不得妄動,待本官去看看。”
......
諒山府城和東京一樣,都是臨河而建。站在城頭,可以清楚的看到一小隊明軍騎兵在河的北岸來回徘徊,對諒山城指指點點。
丁煜抓起一張弓,搭上一支羽箭準備朝河對岸射去。卻被楊牧云抬手攔下。
“丁副總制,你要做什么?”楊牧云沉著臉問道。
“這些明人到我大越境內耀武揚威,”丁煜一臉忿忿然的模樣,“本公子得給他們一點兒教訓嘗嘗。”
“丁副總制,”楊牧云沉聲說道:“你現在既從了軍,一切應該奉令行事,個人不得獨斷專為。”
“你......”丁煜氣急,“楊牧云,你要墮了我大越的軍威不成?”
“你這鳥人,竟敢直呼大人的名字。”莫不語一聲狂喊,伸出簸箕般的大手揪住丁煜的衣領,醋缽一樣的拳頭高高舉起,“看俺不好好教訓教訓你。”來安南這么些日子,當地的話也逐漸會說了,只是有些半生不熟。
丁煜猝不及防,整個人像抓小雞一樣被他提了起來,登時呼吸困難。
“不語,放下他。”楊牧云喝道。
“大人,可他......”
“本官說了,放下他!”楊牧云又抬高了聲音。
“是。”莫不語手一松,丁煜落下地來,深深喘了幾口氣。
“丁煜,”楊牧云面沉似水,耐心對他說道:“我們與大明未正式開戰,切勿輕挑邊釁,以致招來大禍,那就追悔莫及了。”
“楊牧云,”丁煜指著他叫道:“你不要危言聳聽,別以為我不知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本身就是一個明人,在此關頭,怎會心向我大越?”他這話一出,周圍的人聞聽皆驚。除了丁列等少數人之外,神武衛中無人知曉楊牧云的身份,這時一聽丁煜說出來,看向楊牧云的目光都有些異樣。
“丁煜,你......”楊牧云眉頭一皺,正要再說什么。丁列頭戴銅盔,一身鎧甲在眾護衛的簇擁下走了過來。
“阿爹,”丁煜一見丁列猶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上前忙不迭的告楊牧云狀,“楊牧云他、他暗地里私通大明......”
“住口!”丁列陰沉著臉喝斷了兒子的話,“再要胡說,本督命人打斷你的腿。”
丁煜打了寒噤,下面的話咽回了肚里。
“楊統制是你的上司,你豈可直呼其名?”丁列怒斥兒子,“還不快向楊統制賠罪!”
“阿爹......”丁煜一愕。
“還不快去!”丁列射向兒子的目光有如刀鋒。
“是,”丁煜不敢違拗,向著楊牧云拱了拱手,“屬下多有得罪,請統制大人大人大量,不要與屬下一般見識!”
見楊牧云沒有說話,丁列喝了一聲,“還不退下!”
丁煜忿忿然的退了下去。
丁列威嚴的目光在眾人的臉上一一掃過,高聲說道:“楊統制雖然來自大明,可他現在是我大越的臣子。本督能夠安然回到諒山,就是楊統制一路拼死護送回來......倒是宣撫使黎坤,文淵州統領夏遷,他們暗地里倒賣軍糧、吃空餉,現在見勢不妙干脆投降了明人,真是丟盡了我們越人的臉。”
四周一片寂靜,只有丁列的聲音在城頭上回響。
“楊統制,”丁列深深的看向楊牧云,“現在諒山情勢危急,還望你與本督一起共保諒山。”
“下官謹遵大都督將令。”楊牧云應道。
丁列這一番話為楊牧云解除了在眾人心中的疑慮,連大都督都對他推心置腹,旁人還能說什么。
......
明軍的哨探退去后,諒山府的空氣開始變得緊張起來,所有人都在盡自己的一份力加緊備戰。
夜幕很快降臨,可每個人都夜不能寐,一雙雙眼睛緊張的盯著城外,仿佛明朝大軍隨時都會出現一樣。
楊牧云的腦海中想起了去年在大明京師的一幕,幾個韃子的騎兵在京城外游蕩的時候,京師里上至百官,下到百姓,無不人心惶惶。
可韃子的大隊騎兵直到最后也沒有來。
大明兵部的戰略指向楊牧云是清楚的,那就是西南邊陲的麓川,有沒有對安南動兵的可能,他心里也沒有底。可文淵州寨已經全體投向了大明,明軍的偵騎已出現在了諒山城外,一切都在朝不可預知的方向發展。
楊牧云的心中在默默禱告,希望明軍真的不會打過來。若真避免不了兵戎相見的話,他決定放棄這里一切悄悄離開。
一夜在無比緊張中度過,黎明的曙光驅散最后一絲黑暗時,人們等來的不是明軍攻城,而是黎宜民歸來。
丁列忙命人打開城門,把這位大殿下放了進來。
黎宜民給城中軍民帶來了些許寬慰的消息,那就是脫朗州、祿平州、文蘭州三寨并沒有投向大明。大殿下對三寨的統領說丁列只問罪黎坤、夏遷和潘樂等人,余人概不追究,穩定了三寨的軍心。三寨統領皆信誓旦旦的表示一旦明軍打來,他們將誓死抵抗。
這讓丁列暫時松了一口氣,忙把諒山的情況寫到一張奏表里,命人騎快馬送至東京。
目送快馬遠去,丁列目中的憂色并沒有稍減,他帶來的只有神武衛一千人,而諒山守軍加上周圍四州寨號稱有八千人,可黎坤這位宣撫使空餉吃的津津有味,又倒賣軍糧,實際上的兵馬可能也就五千出頭。再加上文淵州統領夏遷帶著所屬人馬連同州寨都投了大明,使得諒山北面門戶大開,能夠支配的人馬進一步減少。要是此時明軍大舉來襲,諒山能不能撐到東京的援軍到來都是疑問。一想到這兒,丁大都督就憂心不已。
這時楊牧云來見丁列,想說出自己的心中想法。
“大都督,”楊牧云對丁列說道:“現在城中雖全部動員起來積極備戰,可這樣被動終是不妥,知己知彼,方能更好應對。”
“哦?”丁列目光一閃,“楊統制有什么不妨直說。”
“下官想親自出城探察一番,”楊牧云道:“下官是漢人,比起旁人出去打探消息更方便一些。”
“唔......”丁列面容微動,不置可否。
“大都督是不相信下官嗎?”楊牧云看著他問道。
“楊統制何出此言?”丁列微微一笑,“你與本督曾一同經歷過生死,本督對你何曾有過絲毫懷疑?不過大戰在即,你作為神武衛都統制實不宜輕動,打探明軍消息的事還是交給他人去做吧!”
“可軍中無人能有我這般身手,”楊牧云皺了皺眉,“而且無論神武衛還是諒山守軍中會說漢話的寥寥無幾......”
“你是本督倚重的干城,”丁列說道:“在城內本督能夠信任并得力的人本就不多,你要再離開了,本督要有什么重大軍情該找何人商議呢?”
不等楊牧云開口,就聽一人爽朗大笑著說道:“若大都督不棄的話,本君愿聽從大都督將令,與大都督一同守衛諒山。”
兩人目光看去,見黎宜民不知何時來到了兩人近前。
“大殿下,”丁列臉上微露訝異之色,“您沒回府嗎?”
“現在全城軍民都被動員了起來出錢出力,”黎宜民笑道:“本君哪兒有安坐府中的道理?不瞞大都督,本君帶了闔府的家丁過來,在這里聽從大都督調遣。”
“本督多謝大殿下了。”丁列說道:“不過大殿下身份尊貴,這里一旦打起來太過危險,還請大殿下回去的好。”
“大都督此言差矣,”黎宜民正色道:“王上將我封在諒山,就是要保這一方子民平安,如今大難將至,豈有退縮之理?本君定當與大都督一起,披堅執銳,戮力向前。況本君在諒山軍民中頗有些威望,若能親自出現在城頭,定能鼓舞城中軍民士氣。”
“大殿下既如此說,本督也不好再橫加阻攔,”丁列一拱手,“本督在這里替諒山軍民謝過大殿下了。”
“不必不必,大都督太客氣了,”黎宜民目光轉向楊牧云,“楊統制方才建言本君倒覺得有些道理,大都督何不讓他一試呢?”
“這......太危險了吧?”丁列捋須說道。
“對別人而言或許是,”黎宜民道:“可楊統制是漢人,深諳明人心里,懂得如何與其打交道,更兼身手了得,倒是出城打探消息的不二人選......我看大都督就允準了吧!”
“大殿下當真放心嗎?”丁列的話似意有所指。
“王上是很看重楊統制的,并親自下旨授予重要軍職,”黎宜民看著楊牧云,“楊統制也定然不會負我大越的,是嗎?”
“下官愿以一腔赤誠,報效王上。”楊牧云一臉嚴肅的說道。
“那好,”丁列也松了口,“既然大殿下都說了,那你就好自為之。這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