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夜總是很早就落下了帷幕,清韻館一處幽靜的后院,一曲清越而婉轉的琴音從里面傳出,然后悠悠蕩蕩的向四處飄散開去。
一位絕色佳人端坐在一座六角涼亭中,一對纖纖素手輕撫著擺在面前一張古樸的長琴。
佳人一身白衣,披散著長發,身纖如月,并不因為外面寒冷而裹著很厚的衣服,一陣晚風吹過,帶得那衣帶飄飄,纖腰一束,有如謫仙。她身后站著一位身著淡綠襖裙的少女,目光警惕的掃視著周圍的一切。
冬天的園子是蕭索的,花樹光禿禿的伶仃掛著幾片枯葉,地上的草也是枯黃的,就連亭子外的池塘,也結了一層厚厚的冰。走進園子的人很難藏匿住身形。
“錚——”悠揚的琴音突然斷了,綠裙少女秀眉微微一擰,張開檀口嬌喝道:“是誰?出來!”
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半老徐娘從一道月亮門后走了出來。
“梁媽媽,你到我這里做什么?”白衣佳人不悅道。
“擾了姑娘的雅興,還望姑娘不要怪罪老身,”梁媽媽臉上掛著笑欠了欠身,“有一位公子想要見姑娘,老身就把他帶到這里來了......”
“我們姑娘豈是誰想要見便能見的?”綠裙少女呵叱道:“姑娘讓你管理前院,沒讓你插手這里,你......”
“蓉兒,”白衣佳人出言打斷了她,瞟了一眼梁媽媽道:“你一向是個行事穩重的人,怎么現在卻亂起規矩來了?”
“這......”梁媽媽目光閃爍,欲言又止。
“既然你把人都帶來了,便讓他進來吧!”白衣佳人撫了一把琴音說道。
“是,姑娘,”梁媽媽轉身沖著月亮門外叫道:“外面的客人,我們姑娘有請!”
一名頭戴竹笠,身穿短襖,下面穿一條黑棉褲的人走了進來。笠帽壓得低低的,看不到他的臉孔。
他一進來,梁媽媽便躬身退了出去。
“你想見我們家小姐,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蓉兒高聲叫道。
那人猶豫了一下,緩緩摘下了頭上的笠帽。
白衣佳人纖細的身子微微一震,“王爺......”
“云惜......”那人目光癡癡的看著白衣佳人開口呼道。
“蓉兒,”柳云惜很快回過神,吩咐道:“你快到門外看看......”
“姑娘,婢子曉得。”蓉兒衣裙蕩起,也沒見她如何動作,便輕飄飄的到了月亮門外。
整個院內現在只剩下柳云惜和朱祁鈺兩人。
“王爺,你是要帶人來抓我么?”柳云惜的秀眉微微一挑。
“云惜......”朱祁鈺的情緒似乎有些激動,“我寧愿我死了,也不要你受到絲毫傷害。”
“真讓王爺掛心了,”柳云惜面色平靜道:“我現在很好,王爺也見了,現在就請回去吧!”
“云惜,”朱祁鈺向著柳云惜走了幾步,在亭外站定,表情似有些痛苦,“你......要趕我走么?”
“王爺言重了,小女子怎敢?”柳云惜淡淡道:“以王爺尊貴的身份是不應該到這個地方來的。”
“你......這么急著要跟我劃清界限么?”朱祁鈺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幾下。
“王爺,”柳云惜用一種告誡的口吻說道:“我不過是一風塵女子,不值得王爺你留戀,否則對你我都不好......還有,小女子注定是要在這京城里繼續待下去的,王爺不久便要被封藩外地......”聲音微頓了一下,“你我本不是一路人,何必牽強在一起呢?”
“你是因為我的身份而故意接近我?”朱祁鈺臉上微微變色,“云惜,我想問你一句,你有沒有真正喜歡過我?”
“以王爺之尊貴,身邊還會少了喜歡你的女人?”柳云惜嗤笑一聲,“我雖身份微賤,卻還待字閨中。而王爺身邊已有了王妃,該當好好珍惜才是。”
“我的事情你不早就知道了么?現在卻來給我講這么一番大道理,”朱祁鈺眼目變得赤紅,低吼一聲,“為什么?”
“王爺若無別的事情,就請回吧!”柳云惜不再看他,指尖在琴弦上劃過,挑起一道亮麗的音符。
“云惜......”朱祁鎮快步走到亭內,一把抓住她的衣袖說道:“你跟我一起走吧,離開這京城,遠離這是非之地,一起過快活的日子。”
“你瘋了么?”柳云惜從他手里抽出衣袖,離他遠了些,“我為什么要跟你離開這京城?我又是你什么人?”
“太妃已經向皇上提出藩封的事,”朱祁鈺說道:“相信不久皇上就會頒下旨意,到那時在我的封國之內,再沒有人能夠阻礙我們了。你我能夠光明正大的在一起,我可以封你作王妃......”
柳云惜靜靜的看著他,不置一言。
“你......你不高興么?”朱祁鈺看她反應冷淡,止住了話頭。
“我在此恭喜王爺了,”柳云惜神色淡然道:“云惜會在此日日祝福王爺的。”
“你......不愿跟我一起走么?”朱祁鈺愕然,自己能夠給她一個王妃的名分,為什么她還會這么冷淡?
“云惜福薄,不能再陪伴王爺了,”柳云惜的語氣很堅定,“我是不會離開京城的。”
“為什么?”朱祁鈺急道:“你犯了這么大的......”
“王爺請小心說話,”柳云惜截斷了他的話道:“只要王爺念著往昔的情分,云惜就不會有事的。”
“你......你寧愿在這里待一輩子么?”朱祁鈺道:“你還在想著那根本不可能的事?”
“事在人為,我的心思你永遠不會清楚。”
“是,我是不清楚。”朱祁鈺有些忿忿的說道:“你的那個什么西夏故國已滅亡了幾百年,你想要恢復他,無異于緣木求魚。”
“王爺請自重,”柳云惜俏臉一沉,“這是我祖先一代代遺留下來的信念,這個信念已融入了我的血脈中,不管成與不成,我都必須盡力做下去。”
“如果給你和你的族人帶來殺身之禍,你也要做下去么?”朱祁鈺道。
柳云惜轉過了身不去看他,悠悠道:“若真有這么一天,便是我和我的族人命中的劫數......天要亡我,又如之奈何?”
“要是你做下的事情暴露了,你也不走么?”
“只要王爺能夠站在這里,我怕什么?”柳云惜側過俏臉瞥了他一眼,“我便是要走也不是現在,更不會跟你去你的封國當什么王妃?”
朱祁鈺默然,半晌咬著嘴唇沉吟道:“那我若是幫你恢復了你的故國,你肯嫁給我么?”
“你說什么?”柳云惜霍然轉身,怔怔的看著他,“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只有這個才能打動你,是么?”朱祁鈺的嘴角勾起一抹異樣的笑意,“我們不如做個約定,你要是能把我扶到皇兄現在坐的位置上,我就幫你達成你的心愿,如何?”
“你......你想要當皇帝?”柳云惜俏臉變色道。
“為了你,我可以一試,”朱祁鈺看著她道:“要知道我現在是最有可能繼承大明皇位的人,你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故意接近我的,不是么?”
“可是,當今皇帝已有了皇子......”
“只要我繼續留在京城,那一切就皆有可能,”朱祁鈺插口道:“為此你先前幫了我一回,現在便不愿再幫了么?”
“你改變主意了,不愿再當一個逍遙王爺?”柳云惜盯著他的目光,聲音微微有些發顫。
“沒有你,我又怎逍遙得起來?”朱祁鈺微微一笑,“其實我也不愿離開京城的,我生于斯,長于斯,太妃也在這里......還有你,我怎舍得?”
“王爺......”看著他熾熱的目光,柳云惜不知該說什么好。
“我幫你達成愿望,你愿嫁給我么?”朱祁鈺又問了一遍。
“我......”柳云惜沉吟片刻說道:“若是王爺能夠幫我,我愿一生一世侍候在王爺身邊。”
“那好,”朱祁鈺道:“我會想辦法繼續留在京城,怎么幫我,那是你的事。不過,你想要做什么,一定要事先通知我。”
“我明白,”柳云惜眼中閃爍著一抹復雜之色,“請王爺放心。”
“那你現在還要趕我走么?”朱祁鈺的話音中帶有一絲調笑。
“我現在為王爺彈奏一曲,”柳云惜微微一笑,“算是為王爺賠罪了。”說著來到那張古樸的長琴旁,盈盈而坐。正欲調一下琴音,忽聽一聲女子慘呼自外傳來,不由臉色一變。
“是蓉兒。”她和朱祁鈺對視了一眼說道。
一條黑影飄然而至亭外,就像是一個幽靈悄無聲息。
“紀欣?”朱祁鈺看清了他的相貌,突覺背脊泛起一陣涼意。
“打擾了王爺的清興,還請王爺不要怪罪!”紀欣桀桀一陣怪笑,雙手一拱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