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明軍洶涌而來,他們被一股極大的求生力量推動著,沒有人擂動戰鼓,也沒有人發令沖鋒,所有的人已無法停下沖鋒的步伐,“咻咻——”鳴鏑陣陣,利箭離弦發出瘆人的一聲低吟,數百點烏芒直射前方,沖鋒的明軍便齊刷刷的從馬上摔下一片,這也只能使如同決堤洪水般的明軍整體略為停滯一下,便在后方人流的推動下義無反顧地向前沖去,他們已無法調轉馬頭,前仆后繼,如同海浪一般迅速吞沒前浪,向前拍擊著。
堵在谷口的斡剌特人就象巨浪前的一道防波堤,死死的抵住洶涌的洪流,他們兇悍的揮舞著利刃切割面前的人體,沖擊的巨浪掀起了浪花,鮮紅的浪花濺落在雪地里,分外醒目。
山坡上,斡剌特弓箭手已無法進行壓制,因為敵我雙方已擁擠成一團,卡在谷口做著殊死的搏斗,他們只有拋下弓箭,拿起彎刀與長矛從山坡掩體內沖殺下來,從兩翼與明軍撕咬成一團。
“快,沖上去,奪取掩體!”沈榮見韃子都被吸引到了谷口,連忙命傳令兵發出信號,令郭聰與徐永寧率領部下沖擊兩側山上的掩體。以控制制高點。
谷口和兩側的山坡上,穿著灰色袍服和紅色衣甲的兩股洪流徹底攪在了一起。兵器的磕擊聲,士兵的嘶吼聲,匯成了一曲死亡的交響樂。血腥的味道在冰冷的空氣中蔓延,大雪又紛紛揚揚的落了下來,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和令人心顫的金屬入肉聲響處,是敵我士兵的慘嚎連連,四下濺落的雪花和皚皚白雪一起勾勒出一幅凄艷的圖畫。
刀砍斷了不要緊,已經殺紅了眼的士兵撲上去張開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狠狠的向對方喉嚨咬去......地上尸體群中不斷有摟抱成一團滾打著的士兵,繼續撲上來的人根本沒有時間去分辨敵我,也沒有時間去幫助他們,踏著他們的身體和鮮血,新的對手已經惡狠狠地撲了上來。
郭聰和徐永寧各自帶著數百人的敢死隊好不容易沖上兩側山坡掩體,可掩體里卻空無一人。
“占領山頂,奪取制高點。”他們各自對著麾下的將士說道。
正當明軍士兵繼續向山頂上沖去時,數十個巨大的火球翻滾著向他們碾壓過來。
“快,撤——”郭聰和徐永寧大睜的瞳仁中顯露出極度的恐懼。但要轉身卻來不及了,火球掃過之處,明軍將士們變成了一個個火人,他們翻滾著,嚎叫著......血腥的空氣中又多了一股焦臭的味道。
手持弓箭的斡剌特人排成排從山脊上走下,弓弦響處,翻滾嚎叫的火人變成了一具具燃燒的尸體。
斡剌特人又重新奪回了兩側山坡的掩體。
明軍絕望之下便死命向谷口沖去,以期撕開一道缺口,為自己掙得一線生機。
卜兒塔的斧子都砍鈍了,可明軍還有如潮水一般涌來,守衛谷口的斡剌特人漸呈不支之勢。可兩側山坡上的人一點兒也沒下來增援的意思。
“他們在等什么?眼睜睜的看著谷口的兄弟們都死光么?”卜兒塔忿忿然的向山坡上看去。
“卜兒塔將軍,”一名斡剌特戰士抹了一把臉上的鮮血說道:“上面的人再不下來增援的話,我們就快要擋不住......”話還未說完,一柄利刃自他的胸口透出,那名斡剌特戰士只抽搐了一下便倒在了卜兒塔面前,他身后,一名明軍士兵面色猙獰的舉刀向卜兒塔砍來。
“鏘——”卜兒塔的斧頭磕在了對方的刀鋒上,那名明軍士兵虎口劇震,刀脫手而飛。可他毫無懼色,飛身撲過去和卜兒塔纏斗在一起,抱住他的脖頸一口向他耳朵咬去。
卜兒塔嘴里發出令人心悸的痛嚎,“嚓——”一道寒光閃過,一柄彎刀斫入那名明軍士兵的脊背......
待卜兒塔的部下拉開那名明軍士兵的尸體時,他嘴里仍舊死死咬著卜兒塔的半片耳朵。
“卜兒塔將軍,”一名部下說道:“這些明人都瘋了,您快讓上面的人下來吧,再不來的話,我們就都得死在這里了。”
一股熱血順著卜兒塔的耳廓流入他的頸中,但他顧不得這些了,轉身向著山坡上跑去。身后,他那幾個部下瞬間淹沒在明軍紅色的人流中。
......
“快,快下去增援......”卜兒塔揮舞著大斧向山坡上吼道,可山坡上掩體后的斡剌特戰士一動不動,仿佛風雪中的泥雕木塑。
“你們的耳朵聾啦,”卜兒塔手中的斧頭在空中虛劈了一下,“我的話你們沒聽到么?”
“卜兒塔將軍,”一名斡剌特將領向他說道:“郡主有命,讓我們不得亂動。”
“你們再不動的話,我們守在谷口的人便死光了,”卜兒塔咆哮道:“快帶我去見郡主!”
......
“郡主殿下,”卜兒塔一見到元琪兒便急著說道:“明人太多了,我們的人快頂不住了,請您趕快派人下去增援吧!”
“好——”元琪兒的聲調拉得長長的,唇角勾起一抹誘人的弧度,美麗的眸子也微微瞇了起來,她一揮手,山頂上的人便揮舞著火把發出一個訊號。所有斡剌特弓箭手齊刷刷的彎弓搭箭對準了谷口的交戰雙方。
“郡主殿下,您要做什么?”卜兒塔驚恐得瞪大了眼睛,他似乎意識到了元琪兒將要干什么了,大叫一聲,“不——”
千百支箭像雹子一樣砸進了谷口正在交戰雙方的肉體,很多人連哼都沒哼一聲便倒在了雪地里。
“郡主,這底下還有我們的人呀!”卜兒塔撲倒在元琪兒的腳下,苦苦哀告道:“我們斡剌特人怎能死在自己人的箭下,郡主,求求您......”
元琪兒不為所動,手再一次揮下,又一陣漫天的箭雨朝著谷口傾瀉而去,正在扭打的紅灰雙方又呼喇喇倒下了一片,尸體疊加著摞起,在谷口形成了一堵比原先土墻更高的尸墻......
卜兒塔悲吼一聲,站起身想要阻止元琪兒,后腦“蓬”的好像被人重重敲了一記,眼前一黑,便撲到在地一動不動了。
“卜兒塔將軍累了,你們扶他下去休息吧!”元琪兒淡淡吩咐道。
“是。”兩名斡剌特衛士走上前,拖著卜兒塔下去了。
“索木吉雅。”元琪兒對剛才敲暈卜兒塔,一身戎裝的索木吉雅說道:“你過去看住他,千萬不要讓他亂跑。”
“是,郡主。”索木吉雅答應著去了。
“弓箭手,預備——”元琪兒的手再度揮下,山頂的火把發出放箭的訊號,比先前兩撥更猛的箭雨朝著谷口宣泄而下......
明軍終于退了,因為沈榮身中數箭,不支倒下,被部下拼死救了回去。谷口被層層疊疊的尸體堆滿了,在山上箭雨無差別連續不斷的射擊下,守衛谷口的斡剌特人也未能幸免,他們和明軍將士的尸體一起,摞在了谷口。
沈榮原先設想集中兵力一陣猛沖,和谷口的斡剌特人絞殺在一起,這樣便能讓山上的斡剌特弓箭手投鼠忌器。誰知這些斡剌特人更狠,根本不在乎自己人的性命,隨著自己中箭受傷,明軍的士氣終于消退了,再也撐持不住,退了回來。
帳中,沈榮讓人拔下身上的利箭,顧不得包扎便急著問道。“我們還剩多少人?”
朱儀、郭聰、徐永寧互相對視了一眼,朱儀上前一步稟道:“大人,標下這里還剩三百多人,而且很多還有傷。”
“大人,標下跟朱千戶差不多,也不到四百人了。”郭聰接著說道。
“標下這里略好,但也不足五百。”徐永寧硬著頭皮稟道。
“三千多人只剩千余,”沈榮嘆了口氣,“陳成鋒和鄭宏有消息么?”
“韃子切斷了他們跟我們的聯系,”徐永寧說道:“但想來他們的情況不會比我們更好。方才陳千戶派人過來,說他和鄭千戶那里情勢危急,要我們援救一下他們。可我們現在......”喉嚨里咕噥一下,接下來的話便沒能說出口。
“大人,”朱儀抱拳說道:“讓標下再帶人沖一次吧,韃子的死傷也很慘重,我們再拼死一戰,他們也就頂不住了......”
“士氣已衰,再戰徒然送死而已,”沈榮長嘆一聲,“讓弟兄們多歇息一下吧,明早......明早最后決戰的時刻便要來了。”說到這里眼中隱隱泛有淚光,話音中也帶著一絲愴然。
三人的心驀然一沉,他們都知道沈榮所說的最后決戰意味著什么,或許明日太陽升起的時候,他們所有人便全數戰死在谷中了。
“大人......”朱儀還想再勸導他一番,突然感覺地面一陣震顫,眾人相顧色變。
“大人——”一名衛士闖進來說道:“馬......漫山遍野的馬。”
“什么漫山遍野的馬?”朱儀、郭聰、徐永寧顧不得細問,便奔出了營帳。只見谷口一面的山上,映著微弱的雪光,隱隱可以看到上千匹馬從山頂疾馳下來,山坡上的斡剌特人亂成一團。
朱儀眼睛放光,疾奔回大帳說道:“大人,韃子的馬驚了,跑得滿山都是,天賜良機呀,請大人您趕快下令,這一次我們一定能夠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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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馬全部放下山的,便是楊牧云。
斡剌特人之前把馬全部趕到了山上,為的是在最后時刻給山谷里的明軍來上致命一擊,可這也給了楊牧云機會。谷口血戰他清楚的看在了眼里,明軍在最后一刻功虧一簣,鎩羽而歸,讓他扼腕。同時也被斡剌特人的冷酷而震驚,對待自己人和敵人同樣毫不手軟,指揮他們的該是怎樣一個具有殺伐決斷的統帥啊!
兩軍對壘,個人的力量是多么的微小,戰況再怎么慘烈他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因為他知道即使他加入了也不能改變最終的戰局。但無所作為的話,明日太陽升起,一切就都晚了。
之后他發現了山頂的戰馬,然后他悄悄殺死了戰馬看守,將所有戰馬趕下山來。他不是草原上的牧民,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將上千匹馬趕下山來,他只是在一匹馬的臀部砍了一刀,那馬便驚了,驚懼像瘟疫一樣傳染了整個馬群,接著所有的馬都驚了......
他騎著一匹馬從山上沖下,直奔谷口,見人便砍。
沖到谷口的時候,摞在那里層層疊疊的尸體并沒有被挪開,守衛在那里的斡剌特人并不多,也許他們也不會認為明軍有能力再發動一次攻擊了。他拍馬沖上前去,刀一揮,便有一名斡剌特人倒下。眼見谷口所剩不多的斡剌特守衛就要被他趕散,突然斜刺里一騎沖來,一道寒光迎面劈至。他心下一驚,不及細索,揮刀格去。
“鏘——”的一聲巨響,一股大力磕在他的刀刃上,幾乎把他掀下馬來。
“沒想到韃子軍中竟會這樣的高手。”他兜轉馬頭看去,只見對面馬上騎士側過臉來,映著雪光,依稀可以看到那張臉俏麗之極,一雙眸子璀璨如星。
“元琪兒......”楊牧云驚叫道。
“牧云,我們又見面了。”元琪兒一看到他,俏臉登現喜色。
“是你帶人把他們圍在谷里的,是么?”楊牧云問這句話時心驀然一沉,元琪兒武功不在自己之下,更兼狡詐多謀,她在這里,那事情便棘手得很了。
“不把他們圍住,你又如何現身呢?”元琪兒得意的嬌笑一聲,“牧云,你真是好手段,讓我這做妻子的佩服得很呢!”
楊牧云哼了一聲,手不自然的握緊了刀柄。
“你受了傷?”元琪兒見他身子微微抖動,俏臉上不禁露出關切的神色,“傷在哪里,要不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