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義父這句話，女兒就放心了。”周夢楠說道。

王振雙目微瞇，似若有所思的道：“經(jīng)過這幾件大事之后，英國公張輔這軍方第一號人物的地位恐就不保了，取而代之的定然是成國公朱勇，這個月二十六，將是成國公之子朱儀和寧陽侯陳懋的孫女陳思羽成親的大事，”目光看向周夢楠續(xù)道：“你相公的身份已落入軍籍，是府軍前衛(wèi)中的一員，成國公的場你不可以不捧，到時你須備下一份厚禮，由你相公攜你同去。”

“女兒知曉了，”周夢楠微點下頜，“成國公世子的婚期原定在這個月十八，為何又改至二十六了？”

“想是京里發(fā)生了這么多事，兒女的婚期不得不延后了。”王振看著她道：“你相公辦事若像你這般沉穩(wěn)老成，也不至于受這么多跌頓了。他出來后，仍然會在家賦閑一段時間，不過也不用心急，咱家會覷準(zhǔn)機會勸皇上重新啟用他的。你讓他安心在家休養(yǎng)便了。”

“一切讓義父費心了，”周夢楠從車廂中的木屜里拿出一個錦盒，笑著對王振說道：“這里面是女兒從南洋商人那里得來的上好龍涎香，把它放在義父的臥室里對您的睡眠可是有極大的好處呢！”

“哦？”王振眉峰一動，向那盒子看去，太監(jiān)因為身體原因，體味極大，因此對熏香就格外偏愛。龍涎香乃各類熏香中的上品，比黃金還要珍貴，他聞之如何能不心動。他接過錦盒打?qū)㈤_來，整個車廂里登時異香四溢，全身如同沐浴在溫暖的甘泉里，輕飄飄的說不出的舒泰。

“嗯，好。”王振的眉眼都開始笑了，凝視著周夢楠道：“還是乖女兒你懂得如何孝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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玟玉離開了，牢房里又重新歸于沉寂。楊牧云身上的傷痛減輕了許多，看著玟玉纖細(xì)婀娜的身影漸漸消失在甬道的盡頭，心中不由一聲長嘆，自己生命垂危的時候總是這個女孩照顧在自己身邊，這份恩情不知如何能報。

“吃飯了，吃飯了。”獄卒打開牢門將一個木桶提了進(jìn)來，“咚”的一聲頓在地上，然后轉(zhuǎn)身出去了。

一股發(fā)餿的味道撲鼻而來，楊牧云皺了皺眉頭，看來廠獄里的飯食不怎么好啊！他瞥眼看了一下坐在對面角落里的那個灰衣僧人，他仍然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對獄卒的話充耳不聞。

楊牧云掙扎著站起，身上的傷處發(fā)出陣陣抽痛，他咬著牙來到木桶旁，盛好一碗飯捧至那灰衣僧人身旁放下，輕聲說了一句，“大師，吃飯了。”見他沒有回應(yīng)，便轉(zhuǎn)過身又盛了一碗飯坐回自己角落里吃起來。

碗里的飯已經(jīng)發(fā)霉發(fā)臭了，吃在嘴里發(fā)酸，便是這平常聞之令人作嘔的食物，楊牧云逼著自己吃下去，強烈的求生欲望使他顧忌不了那么多了，他大口大口的吞咽著，許是吃得急了些，一口飯噎在了嗓子里，氣息不順，使得他劇烈咳嗽起來。

“來，喝口水。”一句清朗的聲音他耳畔響起，就跟之前的梵音一樣。楊牧云愕然抬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清癯的面孔和面孔下的一身灰布僧衣，正是那位灰衣僧人。他那一雙湛然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著楊牧云，手里端的粗瓷大碗里盛滿了清水。

“謝謝大師......”楊牧云放下碗欲行稽禮，卻又是一陣咳嗽。

“公子勿須多禮，你贈貧僧一碗飯，貧僧還你一碗水，得其所哉。”說著放下水碗，飄然轉(zhuǎn)身又回到自己的角落盤膝打坐去了。

“這和尚的相貌倒是與某人挺像呢！”楊牧云心中一陣暖意，看著那灰衣僧人的身影有種親切感，但他究竟像誰卻一時想不起來。梵音聲起，那灰衣僧人又開始念誦經(jīng)文了。楊牧云本來很討厭聽和尚念經(jīng)的，小時候在湖州他經(jīng)常陪娘親去壽圣寺上香，一聽里面和尚念經(jīng)就感覺頭痛無比，簡直比聽府學(xué)教授念圣賢書還讓人難以忍受。所以那時他一俟娘親進(jìn)入佛堂，就偷偷溜出來爬到寺里的鐘樓上，推動撞木狠狠的向倒掛的銅鐘上敲去，“哐——嗡——”那聲音能傳出數(shù)里之外，等寺里的僧人出來喝罵時，他早已逃之夭夭了。一想起兒時的趣事，他的唇角便微微翹起，對聽那灰衣僧人念經(jīng)反而沒有那么反感了，畢竟之前還是他念的經(jīng)文化解了自己剛?cè)氇z時紛亂的心緒。

也不知過了多久，楊牧云眼皮漸沉，灰衣僧人的誦經(jīng)聲也變得模糊起來，竟不知不覺的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

“哐啷——”一陣鐵鎖落地的聲音把他從睡夢中驚醒，睜眼看去，單七和晁五不知何時又站在了自己面前。

“又要押我去那座森羅殿問話了么？”楊牧云深吸一口氣，忍著全身的疼痛緩緩站起身來，看了他們一眼，說道：“走吧，看看今天你們會有什么新的花樣？”

單七和晁五互相對視了一眼，臉色有些古怪，很客氣的一側(cè)身，“楊公子，請——”

這一次他們沒有領(lǐng)楊牧云去那個鬼氣森森、充滿血腥的審訊室，而是把他領(lǐng)到一個花園里，這里綠蔭處處、芳草凄凄、鮮花怒放、風(fēng)景優(yōu)美、馨香撲鼻。園中活水環(huán)繞，無數(shù)小魚在里面追逐嬉戲，令人贊嘆。楊牧云沒想到被外界傳得陰森可怖的東緝事廠居然有這么一個所在，精神不由一震，沿著一個雕梁畫棟的回廊來到內(nèi)園。眼前，一條青石子鋪設(shè)的小路穿過繽紛的花叢直通一座飛檐翹角的小亭，亭中似乎還有幾人，楊牧云凝目看去，見是尹天隨端坐亭中，旁邊站著兩個風(fēng)姿妖嬈的女子。

“他這是在搞什么把戲？”他心下嘀咕，“硬的不成，便來軟的么？”

“楊公子，你這就過去吧，”單七笑著和晁五讓至兩邊，閃開了中間的路，“大人已在那里等候您多時了。”

看他們的意思是讓自己獨自一人去那亭中，楊牧云也不多問，昂首闊步向前走去。

這是一座五角小亭，亭內(nèi)設(shè)有石桌木凳，亭旁又植有幾叢修竹，看起來頗為雅致。

一見楊牧云來到亭中，尹天隨只是微微欠了欠身，并未站起，面目微微一動說了句，“楊公子，請坐。”

楊牧云微整了一下，便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石桌上擺滿了各色精致菜肴，楊牧云一坐下，便有一名女子上前在他面前的酒盅里滿上了酒。

“楊公子，請——”尹天隨端起酒盅向他遙遙一敬，便一飲而盡。

“這不會是給我擺的送行酒吧，即便這樣，我也不能在他面前露怯。”楊牧云也端起酒盅遙相一敬，仰脖干的一滴不剩。

兩名女子分別又給二人滿上了酒。

連干三杯之后，尹天隨方緩緩道：“楊公子，在那牢里住的還好吧？”

“還行，”楊牧云淡淡一笑說道：“本官吃也吃得，睡也睡得，有勞尹大人過問了。”

“楊公子還真是膽色過人吶，”尹天隨說道：“昨日受了那么大的罪，今日居然還能笑的出來。”

楊牧云夾了一筷子菜肴放入口中邊咀嚼邊看了他一眼說道：“我若是哭著求你，你會不會更得意一些。”

“求的話昨日便求了，還有待今日么？”尹天隨眼角微微一翹說道。

“尹大人，來，我敬你一杯，”楊牧云端起了酒盅對他微微一笑，“你敬了我三杯，我總得回敬你一個。這一杯我先干為敬。”說著仰起頭一飲而盡。

“哦？”尹天隨面前的酒盅絲毫沒動：“這有什么說法么？”

“尹大人為我擺了這么一桌豐盛的酒菜，我難道還不應(yīng)該道聲謝么？”楊牧云晃了晃空空的酒杯，目光一閃，頗為玩味的說道。

“這么說，楊公子認(rèn)為這是咱家給你擺的斷頭酒嘍？”

“不是么？”楊牧云輕輕一笑道：“除了這個，我實在也想不出尹大人你還有什么別的理由為我擺出這么豐盛的酒宴。”

“這理由可就多了，”尹天隨站起身來悠悠道：“比如，皇上突然派人來詢你現(xiàn)在過得好不好，我不敢怠慢；太后著人來問你如今怎樣，我誠惶誠恐；還有咱家的上司王公公，也是對你關(guān)心的很吶......這么一圈人問下來，你說咱家這斷頭酒還能擺的成么？”

“尹大人說笑了，本官一小小的五品禁衛(wèi)，怎會驚擾圣聽，還有太后垂詢，甚或王公公，我與他根本不熟......”楊牧云訝異道。

“咱家也覺得有趣，所以特擺酒一桌請楊公子幫忙斟酌一下，”尹天隨悠然道：“咱家是把你拉回廠獄繼續(xù)審問呢？還是干脆就把你放了得了？”

“尹大人可太看得起本官了，”楊牧云笑了笑，“本官要是有這么大本事，又如何能被你抓來呢？不過既來之，則安之，本官的生與死也就在你的一念之間了。”

“這一念可真不好下啊，”尹天隨臉上肌肉微動，眼中精光閃爍，“按理，楊公子身上疑點甚多，無法釋清，需要繼續(xù)審下去。可你又嘴硬得很，不動大刑恐不會招供......”

“尹大人，你錯了，”楊牧云插口笑道：“你便是動了大刑我也是沒有什么可招供的。”

尹天隨的眼瞇了起來，嘴角的肌肉不自覺的牽動了一下，心中暗道：“小子，敢在咱家面前耍貧，以后定要讓你后悔從娘肚子里生出來，現(xiàn)在么......”眼珠子一轉(zhuǎn)，臉上硬擠出一絲笑容，話語軟中帶硬的說道：“楊公子說的倒也不假，廠獄里的很多欽犯便是帶著一肚子秘密到陰曹地府去報到的，沒辦法，他們的嘴雖硬，命卻不硬，通常三五道大刑還沒熬完便把自己熬死了。楊公子如果不能試上一試，咱家倒是替你感到遺憾吶！”見楊牧云不語，他的聲音放緩了些，“楊公子現(xiàn)在且放寬心吃喝，進(jìn)了我東廠的人有如此待遇的可是很罕見吶，楊公子一定要珍惜眼前，若是沒好好享受便上了黃泉路，咱家泉上有知是會為你叫屈的。”說著向那兩個風(fēng)姿妖嬈的女人投去淡淡一瞥。

兩個女人臉上帶著媚笑，扭動著誘人的腰肢一左一右的挨著楊牧云坐下，其中一個伸出水蛇一般的柔臂勾住楊牧云的脖頸，在他耳邊輕輕吹了一口氣，那聲音甜的發(fā)顫，“楊公子，你這么年少一個公子哥兒晚上一個人呆在那陰暗發(fā)霉的囚室里不嫌悶么？今兒你就別回去了，我們姐兒倆陪你，包管你舒舒服服的。”說著一只手向他下身探去。另一個女人干脆倒在他懷里，吃吃媚笑著伸手向他胸口摸去。

“阿嚏——”楊牧云禁不住打了個打噴嚏，酒水連著菜肴噴了那兩個女人滿頭滿臉。兩個女人像受驚的兔子從楊牧云身上彈了起來，一臉惶惑的向他看去。

“對不住......”楊牧云想笑卻強忍住，臉孔漲得通紅，突然身子一晃，一副想吐的表情，那兩個女人見了忙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生怕他吐到自己身上。

“不好，想吐......”楊牧云干嘔了兩聲，向尹天隨苦笑著一揖，“尹大人，本官被昨天晚上的牢飯吃壞了肚子，實在......實在忍不住了，失陪！”說著按著肚子轉(zhuǎn)身匆匆出了亭子。

尹天隨鐵青著臉看他走遠(yuǎn)，方對那兩個女人吼道：“你們給我滾，快滾！”

......

“他還是不死心，”楊牧云回頭望了一眼，“還想從我嘴里挖出他想要知道的訊息，硬的不行就來軟的，酷刑不管用就灌迷魂湯......我楊牧云豈能那么容易就著你的道兒？”接著思忖道：“他說皇上太后過問我的事也不知是真是假，顯是讓我對他放下戒備心理，重燃求生欲望。哼，他太小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