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單七攤開一件革囊,露出上面一排雪亮的彎刀,一字排開,后面的一柄都比前面的一柄要長上寸許左右。
“楊公子骨頭硬,”尹天隨陰惻惻的道:“些許皮外傷對楊公子來說不算什么,這是我們東廠有名的奪命十七刀,再硬的骨頭也能一刀插進(jìn)去,尋常人挨不過十刀就一命嗚呼了,楊公子乃是貴人,不知能挨上幾刀呢?”
刀鋒閃爍的厲芒自楊牧云的瞳仁間滑過,他不自禁的打了個寒噤。
“楊公子,小的會慢慢插,你要是實在忍不住了,知會小的一聲,小的立馬收手。”單七獰笑著拔出一柄最細(xì)最短的彎刀,向著他的左肩狠狠的刺了下去。
楊牧云的雙目驀然睜得老大,臉上的肌肉因極度的疼痛而扭曲,牙關(guān)緊咬,發(fā)出咝咝的氣息。單七下刀的地方很準(zhǔn),那是阿失帖木兒的箭射中過的地方,剛剛結(jié)了一個傷疤,便又被重新戳破,那痛入骨髓的感覺讓他直感到大腦里的血液都瞬間凝固了。刀刺進(jìn)去并未拔出,一陣陣抽痛的感覺彌漫了楊牧云全身。
“楊公子,這第一刀的滋味怎么樣?”單七桀桀怪笑道:“如果你再不開口的話,我可要插第二刀了,”拔出一柄略大的彎刀,眼睛不住的在他身上瞄來瞄去,“這第二刀插往何處,由你來說吧!”見楊牧云不語,目光停在他下體處,嘿嘿一笑,“你要不說,就由小的來選了,小的現(xiàn)在就知會你一聲,這一刀將要刺入你的會陰處......”聲音略微停頓了一下,“你可得想好了,這一刀下去,你可就跟宮里的公公們沒什么兩樣了。”話音剛落就只聽身后有人冷冷的哼了一聲。心不禁一跳,轉(zhuǎn)過頭去,正好迎上尹天隨那兩道森然的目光。
“大人,小的失言,小的失言。”單七訕訕的笑著說道。
“你剛才說這一刀下去,跟誰沒什么兩樣呀?”尹天隨尖銳的嗓音直擊他的心房,單七的心嗵嗵狂跳起來,雙膝一軟,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小的該死,”單七啪啪連掌自己幾個耳光,哀哀求告:“小的胡言亂語,大人千萬別跟小的一般見識。”
正在這時,晁五匆匆走了進(jìn)來,在尹天隨耳邊低語了幾句。尹天隨聽了身子為之一震,瞪著他說道:“干爹來了?他......他現(xiàn)在哪里?”
“就坐在大堂上等著大人。”晁五說道。
尹天隨忙整了整衣襟,向外走去,臨到門口方轉(zhuǎn)過身說道:“先別動這小子了,等我回來再炮制他。”
“是,大人。”晁五和單七恭恭敬敬答道。
————————————
尹天隨快步出了廠獄,直奔大堂,大堂正廳上高懸一塊“百世流芳”的匾額,廳右的影壁上刻著一位身軀偉岸,相貌威嚴(yán)的宦官像,據(jù)說是永樂年間第一任廠公的畫像。繞過影壁便是東廠祠堂,供奉著歷屆東廠廠主的牌位,左邊的小廳便是廠公日常處理公務(wù)的地方。
尹天隨走進(jìn)小廳,迎面便看見一位五十開外的紅袍老太監(jiān)坐在椅子上悠然自得的品著香茗,忙撩袍上前跪道:“孩兒拜見干爹。”
那個太監(jiān)正是王振,見到尹天隨囅然一笑,“起來吧!”
“謝干爹,”尹天隨站起肅立一旁,“干爹,您怎么到這里來了?”
“怎么,這里咱家便來不得了么?”王振乜了他一眼說道:“咱家身為司禮監(jiān)掌印兼提督東廠,來這里走走你便看不順眼了?”
“干爹誤會了,”尹天隨諂笑道:“您老萬分尊貴,有什么事派個人知會一聲即可,哪兒能勞動您老大駕親臨東廠?”
“猴崽子,”王振笑罵一聲,“就沖你這樣子就肯定有事瞞著我?”
“哪兒能呢?兒子就是瞞誰也不能瞞干爹您吶!”尹天隨笑道。
“你們這些猴崽子呀,一個個都讓咱家不省心,”王振嘴角微微向上一挑,悠悠道:“咱家忙著司禮監(jiān)的事,一向都不大來這里,你們這些猴崽子們是不是一個個都翻上天去了?”
“不敢不敢,”尹天隨笑道:“你老在不在我們都得一絲不茍的應(yīng)著差事,可不敢給您老落在地上了。再說了,就算您不看著,紀(jì)老大那里也盯著緊呢!”
“你們幾個能服他紀(jì)欣么?一個個恨不得把他拱一邊去,自己好坐在那個東廠大檔頭的位置上,”王振嘆道:“紀(jì)欣為人辦事倒老成,可惜壓不住你們,要不也不會親自出去辦差,讓咱家來了也見不到他。”
“干爹言重了,”尹天隨解釋道:“出了這么大案子,紀(jì)老大哪里坐得住?就連嚴(yán)老二和成老三也不敢在衙里待了。”
“你敢回來就一定是有所收獲了?”王振瞥了他一眼說道。
“不敢有瞞干爹,倒是抓了一個有嫌疑的人物,正在審理呢!”尹天隨有些得意的說道。
“好,有長進(jìn),”王振輕笑一聲,“咱家還以為你抓的人塞滿了廠獄正逐一拷打呢!”
“兒子哪兒能那樣干,”尹天隨說道:“若無十足的證據(jù)兒子絕不敢拿人,這案子就算辦不成也不能隨意抓人給您老臉上抹黑呀!”
“抹黑的就只有咱家么?”王振面容一整說道:“東緝事廠是太宗皇帝親手設(shè)立的,我們的直接上頭便是皇上萬歲爺,你們差事辦得好還行,如果辦不好甚至是胡鬧的話,就算咱家有心寬縱你們,皇上也必不會饒了你們。”說到后面便聲色俱厲。
“干爹放心,”尹天隨忙躬身說道:“若是出了什么差池的話,不待干爹您過問,兒子自己就先抹了脖子。”
“什么事你心里明白就好,”王振話音一轉(zhuǎn)說道:“好了,咱家也不跟你多說了,咱家此次來是想向你們問一個人,既然你在這里,就先問問你吧!”
“干爹您請問!兒子知無不言。”
“楊牧云......是不是在你這里?”王振盯著他說道。
“楊牧云?”尹天隨身子一顫,迎著他的目光說道:“干爹怎么突然問起了他?”
“是咱家問你還是你問咱家,”王振眉頭一皺,加重語氣道:“楊牧云究竟在不在你這里?”
“在......就在廠獄里面。”見王振有些面目不善,尹天隨猶豫了一下終于說道。
“他死了?”王振的眼微微瞇了起來。
“不不不,”尹天隨忙道:“他還活著。不過......”
“不過就剩下半條命了,是么?”王振接他的口說道:“這么些年了,你怎么還沒一丁點兒長進(jìn),就會把人往死里整么?”
“干爹,你不知道,”尹天隨忙解釋道:“此人身上有重大嫌疑,而且還跟傳國玉璽的失蹤有關(guān)......”
“行了,行了,咱家不想聽你解釋,”王振不耐煩的說道:“被抓進(jìn)東廠的有哪個不是身上有重大嫌疑的,人嘴兩張皮,上下一磕碰,說你有罪便有罪,不招的話難道還不會上刑么?”
“干爹,可是......”
“可是什么,你不服么?”王振瞪了他一眼說道:“要知道這個人不是干爹我要過問,而是皇上問起他的。”
“皇上?”尹天隨一驚。
“宮里有一個人想要見見他,楊牧云你就暫時先不要拷問了。”王振淡淡的說道:“把他帶回去安排他與人見面吧!”
“宮里有人想見他?會是誰?太后還是......”心弦一緊,不期然看向王振,“干爹......”
“你想問是誰想見他?”王振面皮動了動,“是宮里尚食局的女官玟司藥。”
“原來是宮里一個小小的六品女官。”尹天隨登時放下了緊張的心緒。
王振似乎看透了他心里在想什么,嘴角一挑說道:“一個小小的六品女官不算什么,可是這個女官出宮見一個人居然要皇上來過問,這不是很奇怪的事么?” 意味深長的又說了一句,“見微知著,切不可小視呀!”
“干爹的意思是......”
“這大人物都是從小人物干起的,就是你干爹我,剛進(jìn)宮時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東宮局郎。”王振悠悠道:“知道你干爹是怎么發(fā)達(dá)起來的么?就是因為咱家是侍候太子爺?shù)模訝斢殖闪嘶噬希晨炕噬希秩绾文懿伙L(fēng)光?玟司藥年輕貌美兼醫(yī)術(shù)高超,皇上對她頗為看重......能得到皇上的寵愛,飛黃騰達(dá)指日可待呀!”
“干爹說的是,”尹天隨沉吟了一下道:“可玟司藥出宮見一個男人,皇上難道就不在意么?”
“你個猴崽子,”王振笑罵道:“皇上心里不忌諱,你就該隨便問么?想知道當(dāng)面問皇上去。”
“兒子不敢,”尹天隨笑了笑說道:“那楊牧云怎么辦?是否依干爹的意思把他給放了。”
“天隨呀,”王振看了他一眼說道:“干爹可沒這個意思,人是你抓的,有沒有罪也是你審的,跟干爹我無關(guān)。人抓對了,你有功,干爹不會跟你搶;人若抓錯了,你有過,干爹就得依上面的意思懲辦你,絕不會對你進(jìn)行包庇,你可明白?”
“是,兒子明白。”尹天隨心中暗罵了一句,“老滑頭。”
“所以嘛,”王振拉長了聲調(diào)說道:“這人你既然抓來了,就自己看著辦,干爹我不便置喙。你呀,好自為之!”說著站起身來,睥睨了一下四周,目光落在東墻上的一幅畫像上,這是一幅真人大小的岳武穆畫像,上面岳飛身穿戰(zhàn)袍,眉目英挺,傲然而立,氣吞山河。畫像上的一副橫批是“精忠報國”。
王振點點頭,喃喃自語道:“沒想到這畫像掛在這里二十多年了,還跟新的一樣,難得難得!”轉(zhuǎn)而對尹天隨道:“天隨呀,這畫像是永樂十八年掛上去的,這‘精忠報國’四字還是太宗皇帝親筆書寫的,你可知寓意為何么?”
“那是太宗皇帝要我們做臣下的個個如岳武穆一般,精忠報國。”尹天隨想也沒想便脫口而出。
“嗯,”王振微微頷首,“你想過沒有,岳武穆精忠報國,為何還會身死風(fēng)波亭呢?”
“這個,”尹天隨支唔了一下,說道:“當(dāng)然是奸相秦檜所害。”
王振轉(zhuǎn)過身,輕輕拍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說道:“天隨呀,平時你還應(yīng)該多讀些書,看問題才不會如此膚淺。”
“我說的不對么?”尹天隨一愣,隨即拱手一揖:“還請干爹指教。”
“指教談不上,很多事悟不悟得透就看你造化了,”王振緩緩道:“你要明白,能讓臣死的只有君上,所謂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便是這個道理。這世上還從未有過臣讓臣死的道理......”說到這里詭秘的一笑,“那秦檜是君么?”
“干爹的意思是說要岳武穆死的是宋高宗趙構(gòu)?”尹天隨詫異的問道。
“要知道,天下萬千生靈之生死盡操于一人之手,那人便是皇上,”王振看著那畫像說道:“可惜,岳武穆沒有看到這一點,所以,他死的并不冤。他以為可以憑自己的一腔熱血,顛倒乾坤,澄清玉宇,率性而為,結(jié)果身死家沒,化為一抔塵土......我說的話,你能明白么?”
“兒子似乎有點兒懂了。”尹天隨若有所思的說道。
“身為臣子,要時刻懷揣著圣意去做事,”王振諄諄告誡道:“這樣才能永遠(yuǎn)立于不敗之地......皇上認(rèn)為這個人謀逆,這個人該死,那這個人便真的該死。而不是你去認(rèn)為,懂么?”
“兒子懂了,”尹天隨一拱手,“謝謝干爹點醒兒子,才不致讓兒子犯下大錯。”
“你既然懂了,那楊牧云的事你該明白怎樣去做了,”王振大袖一擺,向門外走去,末了丟下一句,“別說是我要你這么做的,而我什么也沒跟你說。”
“兒子恭送干爹。”尹天隨愣了一下,隨后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