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一邊哇哇啼哭,一邊手抓腳踹,在他身上本來裹著一張擋風的氈毯,這時也踢散了。那婦人不急不躁,仍然面帶笑容,神態悠閑哄著那個孩子。
“這個做母親的真有耐心,”紫蘇感嘆道:“孩子不管怎么鬧她都不急。”
“怎么?羨慕人家當母親的了,是不是?”楊牧云笑著說道,待他想著再說幾句時,臉上的笑容一僵。那婦人的臉湊近那孩子時,那孩子反而哭得更厲害了,臉扭至一旁不去看她,手不住亂抓亂撓,有幾下撓在了那婦人的臉上,白白的薄施脂粉的臉上登時撓出了幾條血絲。
那婦人終于忍不住惱了,呵斥道:“哭,你再哭老娘便打死你。”那孩子吃她一嚇,哭聲更加響亮。
“這孩子鬧得好厲害,是不是病了?”楊牧云上前攔住了那婦人。
那婦人見有人攔路,吃了一驚,不禁后退幾步。待見到對方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時,方定了定心神,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嗯,或許吧,我正想帶著孩子看一看郎中呢!”
“我便是郎中,快把孩子抱來我看。”楊牧云伸出雙臂,欲要上前去接孩子。
那婦人驀然一驚,抱著孩子又退了幾步,“公子說笑了......”話還未說完,只見楊牧云伸指向她脅下戳來。那婦人臉色一變,嬌叱一聲,抽出右手切向楊牧云手腕,楊牧云手腕一縮,變戳為抓,向婦人懷里的孩子抓去。那婦人側身一躲,揮掌迎去......
“啪——”的一聲,兩掌相交,那婦人身子連著向后退了幾步,臉色不禁一變。
楊牧云也退了一步,穩住身形笑道:“你武功不錯呀,抱著孩子出手還這么快,居然還是一個高手呢!”
“你是誰?想要干什么?”那婦人瞪著他說道。
“你手里的孩子是從哪里來的?”楊牧云喝問道。
“這是我的孩子,要你多問?”那婦人頂了他一句。
“你的孩子?”楊牧云冷笑一聲,“那你就跟我去順天府走一趟吧,如果他真是你的孩子,我便向你賠罪。”
“你是什么人,憑什么要老娘跟你去順天府?”那婦人反唇相譏。
楊牧云拿出身上那塊錦衣衛的腰牌在婦人面前晃了晃,“錦衣衛聽說過么?再啰里啰嗦不聽招呼,我就把你領到錦衣衛都指揮使司的詔獄去。”
“你......”那婦人兩眼狠狠的瞪向他,突然抬起手臂把孩子使勁往空中一扔,身子向另一側飛快的竄去。
楊牧云心中吃了一驚,一個箭步飛身上前將孩子穩穩接住,再看那婦人時,她已跑得遠了。他舉步欲追,卻被紫蘇叫住。
“夫君......”紫蘇快步上前,向他懷里看去,“快看看孩子怎樣?有沒有摔壞?”
“沒事,好著呢!”楊牧云淡淡一笑,兩人目光一齊掃向裹在氈毯里的孩子。那孩子的哭聲止歇了,睜著一雙大眼骨碌碌的看著兩人,突然咧嘴一笑,樣子說不出的可愛。
紫蘇嫣然一笑,笑靨如花,伸出手臂,“來,讓我抱抱。”
“小心著點兒,你還沒有抱過孩子呢!”楊牧云一邊叮囑著一邊小心的將孩子遞到她懷里。
“就跟你抱過孩子似的!”紫蘇睨了他一眼,嗔道。接過孩子抱在懷里,柔聲說道:“小寶貝,千萬不哭,姨姨給你好東西玩,好不好?”那孩子一雙烏黑發亮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紫蘇,張開嘴“咭兒”的笑了。
“夫君,你看他對我笑了。”紫蘇高興的晃著楊牧云的手臂。
“唔......”楊牧云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前方,那個婦人早已跑得沒了蹤影,他正猶豫著要不要追過去。
“夫君,”紫蘇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勸道:“她跑就跑了,別再管了,好在孩子沒事。你看,這小家伙多可愛......”
“嗯。”楊牧云收回目光,看向抱在紫蘇懷里的孩子,那孩子身穿百家衣,頭戴虎頭帽,胸前還掛著一個金光閃閃的長命鎖,雖然是銅制的,但也頗為精致。說也奇怪,這孩子趴在紫蘇懷里一聲不哭,還一直咧著嘴笑。
“這孩子跟你倒挺有緣分,”楊牧云把裹在孩子身上的氈毯朝里掖了掖,京城里的秋意甚濃,空氣里帶著絲絲寒意,一個不注意,就會讓孩子著涼生病,“是個男孩。”楊牧云向孩子的下身瞥了一眼說道。
“寶貝乖......”紫蘇如玉般的俏臉貼在那孩子身上柔聲說道。
“夫人,”楊牧云輕咳了一聲,“我們現在得去順天府一趟了。”
“去那里作什么?”
“這孩子不知道誰家丟的,他的父母一定是急壞了,”楊牧云解釋道:“我們把孩子交給順天府,讓順天府貼個榜文,好讓這孩子的父母過來認領。”
“這樣啊,”紫蘇看著懷里的孩子,突然有些舍不得了,“夫君,那要是無人認領這孩子呢?”
“無人認領?”楊牧云搖搖頭,“那怎么會?這么可愛的孩子丟了,他的父母一定都急壞了,肯定滿大街在找呢!怎么會無人認領?”
“怎么不會?”紫蘇抗辯道:“若是哪個大姑娘未出閣就跟別人偷生了孩子,家里人不接受,自己又不敢聲張,暗地里把孩子扔了,也是可能的。”
“你......你這人真是會胡攪蠻纏。”楊牧云又好氣又好笑,這女人要是不講起理來,無理都會攪三分。
“你才胡攪蠻纏呢!”紫蘇嘴上絲毫也不讓他,“這么小的孩子你送到順天府去,若是一時半會兒無人來領,那些當差的能照顧得了他么?照我說,就先把孩子帶到??蘿院去,你愿意去順天府你去。要真有人到順天府去領孩子,我再送過去不遲。”
“那要是沒有人來領呢?”楊牧云問。
“那我就養他,”紫蘇甜甜的一笑,“反正我已經是有夫之婦了,自己的男人又不會生,領養個孩子回去也不算什么?”
“你說什么?”楊牧云不樂意了,板著臉說道:“誰說我不會生?”
“嘖嘖嘖......”紫蘇的美眸向他霎了霎,撇撇嘴道:“你連女人都不敢碰,還裝什么大男人?”
“我......”楊牧云被她說的張口結舌,紫蘇哼了一聲,抱著孩子轉身就走。
“這女人的心就跟海底針一樣,真不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怎么就跟這孩子較上勁了?”楊牧云苦笑著搖了搖頭,看著紫蘇一臉歡喜的樣子,心中暗道:“難道女人一旦嫁為人婦便會母愛泛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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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臺星,應變無停。驅邪縛魅,保命護身。智慧明凈,心神安寧。三魂永久,魄無喪傾......”毓景宮里,朱熙媛微闔雙眸盤膝坐在一張蒲團上,穿著一身前后心繡著八卦陰陽圖的青蘭色道袍,秀發挽成一個道髻,用一根青玉簪別住,手執拂塵,口中正念誦著凈心神咒。
她前面墻上掛著巨幅的三清神像,下面放著一個香案,香案正中擺放著一個香爐,香爐里插著幾支香,香煙裊裊。
朱熙媛一本正經的坐在三清神像前,看起來倒頗有幾分仙風道骨。
“公主......”翠柔來到她身后輕聲喚道。
“不準再叫我公主了,”朱熙媛一動不動,秀眉微蹙,“要叫仙姑。”
“奴婢不敢。”翠柔垂首說道。
“本宮讓你這樣叫你便這樣叫,再叫錯了,該當掌嘴!”朱熙媛嬌叱道。
“是,公......不,仙姑,”翠柔怕她再罵,連忙說道:“稟仙姑,皇上到了。”
“皇上?”朱熙媛睜開眼眸,緩緩站起身來,一甩拂塵,便轉身迎了出去。
“熙媛吶,朕......”朱祁鎮走進毓景宮,一見妹妹這身裝束,不禁愣怔了一下,笑道:“熙媛,你怎么這副打扮?”
“貧道玉真見過皇上。”朱熙媛雙手結太極陰陽印向著朱祁鎮一揖,一臉莊重的說道。
“熙媛,你這是唱哪出啊?”朱祁鎮不禁又好氣又好笑的說道:“堂堂大明長公主,弄成這副怪樣子,成何體統?真是胡鬧!”
“皇上,”朱熙媛抬起頭來,看著自己兄長,不緊不慢的說道:“在太醫院的時候,臣妹陳請皇上準許臣妹出家,日日誦經,為太皇太后和母妃祈福。皇上金口玉言,允準臣妹效仿唐朝的太平公主,出家為道,還說臣妹年未及笄,要臣妹在毓景宮修行。臣妹不敢有違旨意,一回宮便即行出家......怎么皇上又說臣妹胡鬧?”
“朕......”朱祁鎮一時語塞,想想自己也確實說過這些話,所謂君無戲言,下面訓斥的話便再也說不出口,伸手指著朱熙媛道:“你好......你真行,敢拿著朕的話來指責朕的不是了,朱熙媛,你真是越來越放肆了。”說著兩眼微微瞇了起來。
“臣妹不敢。”朱熙媛欠了欠身。
“朕的話是金口玉言是么?那好,朕現在就下旨讓你還俗,還不快把這身裝神弄鬼的裝束給朕脫下來?”朱祁鎮聲色俱厲。
“三清神像前皇上不可如此失態,”朱熙媛轉身對著三清神像告了聲罪,又轉向朱祁鎮面目平和的說道:“恕臣妹不敢領旨,皇上出爾反爾,不怕貽笑天下么?”
“你......”朱祁鎮氣得說不出話來。
“皇上......”眼看這兄妹倆大有劍拔弩張之勢,跟在朱祁鎮身后的朱芷晴這時盈盈走上前來,向著朱熙媛揖了一禮,“公主,皇上是準許你在宮里出家修行,可宮里有宮里的規矩,你關起門來當仙姑誰也干涉不到你,可出來見駕仍是一副出家人的打扮就有些不妥了。你這樣做,置皇上的顏面于何地?”
“你是誰?”朱熙媛氣鼓鼓的盯著她道:“竟然敢這樣對本宮說話?”
“周王府郡主朱芷晴見過永清公主。”朱芷晴正式向朱熙媛施了一禮。
“熙媛,朕忘了跟你說了,”見朱芷晴出面幫自己說話,朱祁鎮的怒氣登時消去,“她是周王之女朱芷晴,太后安排她入宮,就住在你隔壁的慶頤軒,你們多親近親近。”
“本宮道是誰?一介藩王之女也敢對本宮這么說話,”朱熙媛冷冷的說道:“是仗了太后的勢么?”
“芷晴方才多有得罪之處,還請公主諒解,”朱芷晴語氣平和的說道:“芷晴乃宗室之女,太后憐我讓我住在宮中,能與公主比鄰而居,是芷晴的福氣,今后還要請公主多多指教。”
朱熙媛很冷淡的看了她一眼,轉向朱祁鎮道:“熙媛未能換裝出來迎接圣駕,還請皇上恕罪。”不等兄長說話,她接著道:“熙媛有些不舒服,不能陪皇上了,告辭!”說著轉過身,徑自往里去了。
“熙媛從小被朕給慣壞了,多有失禮之處,還請芷晴不要見笑。”朱祁鎮對朱芷晴笑笑說道。
“皇上,”朱芷晴很矜持的笑笑,“芷晴倒覺得公主為人率真,很易相處呢!”
“嗯,”朱祁鎮點點頭,“你等會兒去慶頤軒,看看缺少什么,只管給朕說,朕一準兒讓人撥付給你。”
“謝皇上!”
“還有,”朱祁鎮又道:“你有什么想跟你父王說的,可以寫下來交給朕,朕讓人連同圣旨一起發往開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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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也真是,硬是抱著人家的孩子不去尋找失主,這跟方才那個偷人孩子的女賊有什么區別?”楊牧云沿著安定門大街向北朝著順天府的方向走去,之前他勸了紫蘇半天,紫蘇不為所動,性子一起,干脆抱著孩子叫了一輛馬車回??蘿院了,弄得他搖頭苦笑不已。
“她不去,我一個人去順天府,等找到那孩子的父母,讓他們去??蘿院找紫蘇要人。”他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