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楊牧云走下刑部大堂后，兩排衙役也退了下去，大堂上只剩下這四位大臣。
“咳——”一聲清咳過后，從大堂上的紅日照海圖的木屏風(fēng)后走出一名面色冷峻，身穿海青色道袍的青年公子來。
“皇上——”四位大臣一齊躬身施禮。
“其他證人的證詞也都錄好了？”朱祁鎮(zhèn)寒著臉問道。
“皇上，”金濂奏道：“廣聚軒里在場所有人的證詞都已謄錄在案......”
“你們都看過了么？”朱祁鎮(zhèn)打斷他的話，環(huán)視了四人一眼問道。
四人頷首不語。
朱祁鎮(zhèn)冷哼一聲，目光更加銳利，緊盯著金濂問道：“金濂，其他人的證詞與楊牧云所述可有出入？”
“回皇上，”金濂臉頰一抖，說道：“所有人的證詞跟楊牧云所說一般無二�！�
“很好——”年青皇帝的目光又轉(zhuǎn)向其他人，“如此挑釁我大明國威的事該當(dāng)如何處理？你們議一議吧！”
“皇上，”胡濙上前一步，事關(guān)朝廷禮制，在此情形下他不能不說話了，“蒙人猖狂，不服王化，然楊牧云已將他們教訓(xùn)了一頓，依臣看，不如......”
“不如就此算了，是嗎？”朱祁鎮(zhèn)斜了他一眼，“你也是曾經(jīng)跟隨過太宗皇帝的四朝老臣了，竟說出如此沒氣力的話，那群韃子的一番辱我天朝的言語已傳入坊間，朕難道還要裝聾做啞，置若罔聞么？”
“皇上，”胡濙見朱祁鎮(zhèn)發(fā)怒，仍然平心靜氣的說道：“抓那些蒙人容易，您只需下一道旨意，令五城兵馬司把人從會同館押來投入大牢就可以了，”稍頓片刻話鋒一轉(zhuǎn)說道：“可接下來怎么辦？蒙人那邊會善罷甘休么？現(xiàn)在京營的大軍，戶部的糧草，工部的軍器都源源不斷的向南開拔并發(fā)運了，微臣雖不懂軍事，也知以我大明現(xiàn)在的境況，是無法同時在南北兩個方向同時作戰(zhàn)的。”
“你是在教訓(xùn)朕么？”朱祁鎮(zhèn)乜了他一眼說道。
“微臣不敢，”胡濙神態(tài)恭敬的說道：“皇上說過，臣曾跟隨過太宗皇帝，太宗皇帝便是平定安南之后才用兵漠北的�！�
“你倒是會接朕的話茬，”朱祁鎮(zhèn)眉尖一挑，“那現(xiàn)在怎么辦？韃子的使節(jié)已經(jīng)放出話來了，說他們的大汗將不日揮兵京師，恢復(fù)前元，難道朕還要恭恭敬敬的窩在京師，等著他們打上門來么？”
“啟稟皇上，”金濂這時說話了，“微臣派人調(diào)查過，蒙人的副使孛羅在大放厥詞之前曾喝過一大壇酒，這醉鬼的話，又豈是能當(dāng)真的？”見皇帝沉吟不語，便續(xù)道：“何況楊牧云已將此人和他的手下狠狠教訓(xùn)了一頓，京城的百姓都看在眼里，就此作罷，也不會有失天朝的威嚴(yán)和皇上您的尊榮......”
“你們都是這樣想的？”朱祁鎮(zhèn)看著他們，見他們四人都垂首不語，不由嘆了一口氣。
“皇上，”都察院左都御史陳鎰微微抬起頭說道：“楊牧云已經(jīng)下了刑部的監(jiān)牢，關(guān)他幾天，也算是私下里給蒙人使節(jié)團一個交代�！�
“還關(guān)他幾天？”朱祁鎮(zhèn)眼睛一瞪，斥道：“如此公忠體國，維護朝廷與朕的尊嚴(yán)的臣子，朕要大大褒獎他......”目光轉(zhuǎn)向金濂，“朕乃天子，不需要給任何人交待，你現(xiàn)在立刻下令放楊牧云出獄！”
“臣，遵旨！”金濂垂首應(yīng)道。
“朕現(xiàn)在即刻回宮擬旨，”朱祁鎮(zhèn)略為思忖了一下說道：“楊牧云現(xiàn)在是一個六品主事，對吧？現(xiàn)在朕升他為兵部員外郎以作嘉獎！”
“這......”四位大臣聽了不禁面面相覷。
“朕要讓天下人知道，”年輕的皇帝一臉威嚴(yán)，“朕不會在外夷面前讓忠心為朕的臣民失去作為一個天朝子民的尊嚴(y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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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牧云仍舊被帶回了那間舒適的囚室。
“審?fù)炅�？”王山隔著囚窗向他問道�?br>
“嗯......”楊牧云若有所思的說道：“今天這過堂可真夠隆重的，不但刑部尚書親自坐堂，連禮部尚書、大理寺卿、都察院左都御史也都來了�！�
“哦？”王山驚咦一聲，“一幫朝廷一二品的大員來審問你這一個小小六品主事的案子，你這待遇可真不一般呀！”
“王大人你看這對下官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楊牧云有些心神不定的說道。
“不好說，”王山搖搖頭，“能將這么多大員聚在一起，肯定是皇上的意思，也就是說皇上親自過問你的事了�！�
“皇上？”楊牧云一怔，一個奇怪的思緒涌上心頭，刑部大堂紅日照海圖的木屏風(fēng)后那奇怪的拍案聲和擊掌聲，還有刑部尚書金濂臉上那古怪的表情，莫非是......
“哐啷”一聲囚室的門開了，司獄官關(guān)爍滿臉堆笑的走了進來。
“楊大人，”關(guān)爍一拱手，“尚書大人有令，您現(xiàn)在可以出去了�！�
......
楊牧云走在刑部大牢幽暗深長的甬道里，心中感慨萬千，兵部指派的差事如何去辦還沒有個頭緒，自己卻被一件不相干的事扯進刑部大牢來了。
正走著，他突然整個身軀一震，腳步不由自主的停下了，眼睛直勾勾的看向左邊的一間獄室。
獄室里陰暗異常，散發(fā)著陣陣霉腐的氣息，在里面的一個角落里坐著一個人，他身上的衣衫漿洗得很干凈，沒有一絲褶皺，因為他是面壁而坐，看不見他的面貌。
楊牧云發(fā)狂一般沖上前去，雙手緊緊抓住獄室的木柵欄，似乎想要將眼前的木欄扯開。
“師父——”他面目扭曲，喉結(jié)不住上下滾動，差點兒沒將這兩個字喊出來。
“楊大人......”關(guān)爍也被他發(fā)狂的樣子鎮(zhèn)住了，來到他身后輕聲換道。
良久，楊牧云才讓自己冷靜了下來，他現(xiàn)在胸中有千言萬語要對里面的人去說，可此情此景，卻并不方便說出來。
“這個人是誰？為什么會關(guān)在這里？”楊牧云穩(wěn)定了一下情緒，用盡量平和的語氣向關(guān)爍問道。
“小的不知，”關(guān)爍回道：“這個犯人是上頭派人指定關(guān)押的，并不歸小的管，”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瞥向他，“楊大人莫非認(rèn)得他？”
“哦，”楊牧云搖搖頭，“我認(rèn)錯人了�！碧鹉抗庀胍雎暫魡舅珊韲狄痪o卻怎么也喚不出聲來。
“楊大人，”關(guān)爍上前勸道：“這個人很怪，就這么一直面對著墻壁，連小的也沒見過他面貌。”
“嗯......”楊牧云又默默的站了一會兒，方才轉(zhuǎn)身說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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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牧云走出刑部大牢的時候，已是星斗滿天。
衙門口，站著幾人，他凝目看去：寧祖兒、門達、逯杲......還有一人嬌靨如花，居然是黛羽。
見他出來，黛羽嬌呼一聲，沖上前來，一頭撲在了他懷里，“大人......”
“楊兄——”寧祖兒緊繃的臉容終于放松下來，上前向他打了個招呼。
“千戶大人——”門達和逯杲也上前施禮。
“你們怎么會在這里？”楊牧云問道。
“等你出來呀！”寧祖兒笑笑，“你沒事，我也就放心了，”促狹似的看了一眼他懷中抱的佳人，拱手說道：“時間不早了，趕快回去休息，告辭！”說著便轉(zhuǎn)身飄然離開。
“寧大人您慢走，”門達躬身笑著轉(zhuǎn)向楊牧云，“千戶大人，下官和逯杲是專門來接您的，請上車吧！”說著閃身到一邊，露出身后的馬車。
“不用了，本官想走走，你和逯杲就先回去吧！”楊牧云淡然說道。
......
亥時，京城坊市上的熱鬧仍是不減，楊牧云和黛羽走在人流涌動、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感受著這別樣的風(fēng)情。
“你怎么知道我去了刑部？”楊牧云問身邊的黛羽。
“是門百戶告訴奴婢的，”黛羽說道：“奴婢央求他和逯百戶帶奴婢到刑部去等大人�！�
“你一個女孩兒家亂跑什么？”楊牧云說道：“我若是一時出不來，你等在那里又有什么用？”
“奴婢自知幫不上大人什么，”黛羽低聲道：“大人有難，奴婢誓死相隨也就是了。”
“又在胡說，”楊牧云見她一頭秀發(fā)高高挽起，插上一支珠釵，完全是一副少婦的打扮，不由訝異道：“你怎么把頭發(fā)全都挽起來了？”
黛羽臉一紅，囁嚅道：“奴婢......奴婢已經(jīng)是大人的人了，自然是要換一身打扮的。”
楊牧云恍然，低聲道：“昨晚......我并沒有對你做什么，你不用往心里去的�！�
“奴婢既已上了大人的床榻，這一生一世就是大人的人了，”黛羽貝齒輕咬著櫻唇，“除非......除非大人不要奴婢了�！�
......
兩人回到了鳴玉坊寶巷胡同的那間四合院，一進門，黛羽便笑著對他道：“大人，你餓了吧？你想吃什么？奴婢去做�！�
“不用了，”楊牧云擺擺手，“我累了，只想休息。”
“那奴婢去幫你鋪床�！摈煊饸g快的推開了堂屋的房門。
“嗤——”火折子上跳躍的火苗驅(qū)散了屋里的黑暗，黛羽拿著它點亮了屋里的燭臺。
“啊——”她驚叫一聲，撲在了緊跟在她身后的楊牧云的懷里，俏臉上滿是驚懼之色。
“怎么回事？”楊牧云渾身戒備起來，一把將黛羽拉至自己身后。
堂屋的八仙桌前，坐著一個人，一個男裝打扮的少年，他清秀之極的臉龐轉(zhuǎn)向楊牧云時，楊牧云忍不住驚叫道：“是你？”
這個人正是女扮男裝的林媚兒。
“楊牧云，你可真讓我好找呀！”林媚兒眸波一轉(zhuǎn)，目光落在黛羽身上，“我說你去了哪里？原來是在這里風(fēng)流快活�！�
“我怎么樣？好像跟你沒有什么關(guān)系吧！”楊牧云見是她，懸著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下。
“怎么沒關(guān)系？”林媚兒秋水般的眸子霎了霎，“你忘了，你跟我穆云卿可是山盟海誓過的�！�
“你說什......”楊牧云剛吐出這幾個字，驀然想起那晚在那座神秘的無名府邸那個神秘女子交代給自己的話。
“你終于想起來了，”林媚兒眸子一亮，“看來你還沒被這個狐貍精迷得什么都忘了�！�
“可是我并沒有答應(yīng)什么？”楊牧云淡淡的說道。
林媚兒笑得更媚了，楊牧云心下一寒，雙手緊握成拳，全身的神經(jīng)已然繃緊，他知道，林媚兒笑得最甜的時候，便是她殺機顯露之時。
房間中的燭火微微閃動了一下，只聽一聲驚呼，林媚兒鬼魅般閃到黛羽身后，左手持一根六棱精鋼峨眉刺抵住了黛羽的咽喉。
“你要作什么？”楊牧云臉色一變。
“你說呢？”林媚兒媚惑的一笑，“你背棄了我，讓我很不爽，我現(xiàn)在很想......”手中的峨眉刺在黛羽細嫩的肌膚上輕輕劃過。
楊牧云登時緊張起來。
“你放心，我不會殺她的，”林媚兒手持峨眉刺在黛羽嬌艷如花的秀臉上比劃了幾下，“我把她這張臉劃花了，看你還會不會再喜歡她？”
“不要——”黛羽驚恐的說道。
“你不要亂來，”楊牧云伸出手臂，稍一猶豫說道：“我答應(yīng)你，你快放開她�！�
“你要答應(yīng)我什么？”林媚兒媚惑的眸子微微瞇了起來，手里的峨眉刺作勢要向黛羽臉上劃去。
“我答應(yīng)你師父交代給我的事情�！睏钅猎拼艘豢跉庹f道。
黛羽只覺身上一松，背心被人推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回到了楊牧云身邊。
楊牧云忙伸手?jǐn)堊×索煊鹄w細的腰肢。
“好了，”林媚兒似笑非笑的瞪了楊牧云一眼，“你先叫她出去一下，我有話要跟你說，”嘴角微微一勾，有些戲謔的說道：“等我說完了，你再跟她在一起卿卿我我不遲�！闭f罷莞爾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