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牧云目瞪口呆的站在那座五進院的新府邸前,他雖然深知周家的財力,但還是在心中感到深深的震撼。隨便拿出一座院子,就和湖州其他那些家資巨萬的居處不相上下。
在飛檐畫棟的大門前,素月正指揮下人們在門楣上掛一塊牌匾,牌匾上寫著楊府兩個大字。看見楊牧云來了,素月像一只喜鵲一樣迎了上來:“老爺,您回來了,您看這匾這樣掛合適么?”
“你,你看著辦就行了。”楊牧云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
素月還想再說什么,寧馨譏笑道:“好了,素月,有什么話晚上回房和姑爺說吧,我還要引姑爺去見夫人和小姐呢?”
素月臉一紅,只得退在一邊。在周府的眾丫鬟當(dāng)中,只有寧馨跟她的地位相當(dāng),說話可以沒有絲毫顧忌。
一家人坐在第二進院的正廳吃飯,一張八仙桌上擺滿了菜肴,可坐著吃飯的只有三個人。周夫人坐在上首主位,楊牧云和周夢楠分別坐在左首和右首,后面侍立著素月和寧馨兩個俏丫鬟,服侍他們吃飯。周夫人雖然三十出頭了,但由于保養(yǎng)的好,卻像二十七八歲的少婦一樣年青,周夢楠和母親長得很是相像,兩人坐在一起,就如同親姊妹一般。楊牧云第一次在這樣的大戶人家吃飯,怕鬧出什么不妥之處,看著她們母女倆說笑,自己一聲不吭,只顧埋頭吃飯。周夢楠不好冷落了他,問道:“相公,上午在學(xué)堂里累不累?”楊牧云頭都沒抬:“上午因有其他的事情沒能過去,下午須再去一趟。”周夫人也來了興致:“牧云呀,你都有了秀才的功名了,還用天天去學(xué)堂里么?”楊牧云放下碗筷:“不瞞岳母大人,像我這樣取得秀才功名的生員,原不必天天去學(xué)堂里的,在家溫習(xí)準(zhǔn)備鄉(xiāng)試就行,但小婿覺得在學(xué)堂里溫習(xí)如碰到疑難不解之處可時時求教教授大人,是以覺得還是天天入學(xué)為好。”
周夫人點點頭,贊許道:“年輕人專心于學(xué)業(yè),還是好的。我和夢楠,還有你岳父,都希望今秋你能中舉。”楊牧云說道:“借岳母大人吉言,小婿一定不孚眾望。”素月看楊牧云碗里空了,正欲上前為他盛飯,誰知寧馨搶先一步,將飯給他盛上了。楊牧云看著兩個如花似玉的小美人站在旁邊侍候著,心中不忍,便道:“你們也坐下來吧,這么多菜,我們可吃不完。”素月臉一紅,正要說話,寧馨在一旁說道:“姑爺,您是主子,我是奴婢,侍候您飲食起居,是奴婢的本分,也是奴婢應(yīng)該做的,和您坐在一起吃飯,那就壞了規(guī)矩,是萬萬使不得的。”素月也在一旁連連點頭。
楊牧云見周夫人和周夢楠都沒有說話,知道大戶人家規(guī)矩確實如此。頓時沒有了食欲,便起身告辭:“岳母大人,時間不早了,小婿已吃好,還需早些去學(xué)堂里,娘子,你多陪一下岳母大人,告辭。”說罷轉(zhuǎn)身欲走,周夢楠起身道:“相公,我送你一下。”
看著他二人走了出去,寧馨小聲問道:“夫人,可是婢子說錯了什么?”周夫人瞥去一絲嘉許的目光:“沒有,你說得很好,府里守規(guī)矩的下人實在是不多了。”旁邊的素月聽了不禁臉色一變。
周夢楠將相公送出大門,正欲返回。門子上來稟報:“小姐,剛才有人送來一只箱子,說是姑爺?shù)臇|西,您看......”周夢楠說道:“把箱子送到書房,任何人不得開啟。”
“是,小姐。”
飯后,周夢楠陪周夫人在花園散步,素月和寧馨在后面跟著。周夫人轉(zhuǎn)身對她倆說:“我和小姐去前面亭中坐會兒,你們不用伺候了。”
兩人在花園亭中坐下,周夫人嘆道:“這里花園太小,一會兒就逛完了。”周夢楠笑道:“母親,你還當(dāng)這里是愛蓮莊么?”周夫人拉住女兒的手,柔聲道:“夢楠,我們回去好不好?你這一走,為娘覺得整個心都掏空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整個心里想得都是你,嘴里念叨的也都是你。你跟我一起回去,好么?”周夢楠拍了拍她的手:“母親,你失態(tài)了。”周夫人臉一紅,把手收了回去。
“娘知道,可娘控制不了自己。”
“我明天和相公回門時,我會勸勸父親,讓他多陪陪你。”
“哼,你父親身邊的女人可不止我一個,他怎么會想著天天來陪我?”
“怎么會,我記得出嫁前這一段時間父親他天天去找你。”
“不錯,他是天天去,但不是找我......”周夫人看了一下遠處的素月和寧馨,她兩人不知在說著什么話。
周夢楠明白了,沒有再說話。
周夫人喃喃道:“你沒發(fā)現(xiàn),寧馨這丫頭長得越來越漂亮了,你父親來我房里時總是想著法兒的找她說話,有些事他礙著面子不好直說,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想叫我挑明,我偏不......”
“母親......”看著母親賭氣的樣子,周夢楠不知從何勸起。她明白母親的苦悶,母親也是丫鬟出身,要不是大夫人去世,而只有她膝下育有一女,她恐怕永遠都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妾室。她和父親之間不存在感情,父親在外面是一個精明的商賈,可回到家里就只會用下半身來思考問題了。他當(dāng)時看上母親就是因為她的年青貌美,而青春美貌永遠都是女人最容易失去的東西。母親每天花費大量的金錢和精力來保養(yǎng)自己,使自己盡量看起來年輕一些,可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要男人來評判的,如果男人覺得你老了,你就是扮得再年輕也沒用。我呢?我到母親這個年紀(jì)的時候是不是也會跟她一樣像個怨婦似的怨天尤人。她想到了自己的相公,他和自己一樣年輕,他第一次見到自己的時候,雖然很驚訝自己的美貌,但沒有對自己過于迷戀,他的表現(xiàn)像個大孩子一樣,新婚之夜把自己留在房里而他跑出去了。素月是自己幫相公收的,母親為了不讓父親納寧馨為妾表現(xiàn)得像個醋壇子,可自己不會喝素月的醋,因為自己不關(guān)心這些無聊的事。父親的生意已有大半交給了他打理,她雖然只有十五歲,可卻跑遍了整個江南的大小州府,她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嫁人,所以從心理上對成親充滿了排斥。因此她會主動為自己的相公納妾,她只需要占一個正房的名分就可以了,而妻子的義務(wù)由別的女人來履行就足夠了。父親只有她一個女兒,這就意味著整個周家的重擔(dān)都壓在她一個人身上,她的世界跟母親不一樣,她沒有那么多奢侈的精力可以為了男人而去和其他女人爭風(fēng)吃醋。
母親的聲音依舊酸溜溜的:“整個周府里面,就數(shù)寧馨和素月這兩個丫頭最漂亮,素月是你的貼身丫鬟,是要陪著你嫁人的。他也就不想了,所以他就光惦記著寧馨了,這老家伙......”看著女兒:“他總是不甘心,夢楠?夢男!看他給你起的名字?他做夢都想再要一個男孩。可就沒這個命,光想著糟蹋人家女孩。”看了一眼遠處的寧馨:“要不是我把寧馨緊緊帶在身邊,早就被他得手了。”
周夢楠嘆道:“母親,你這樣堵著也不是辦法。”她覺得母親的做法很可笑,父親就是臉皮太薄,如果他再流氓一點兒,大聲宣布要納寧馨為妾,母親難道還能拿刀砍了他不成。
周夫人調(diào)笑道:“喲,你這么想那老東西給你再添個姨娘么?”周夢楠不吭聲了,她突然發(fā)覺母親很無聊。
見女兒不吭聲了,周夫人眼波一轉(zhuǎn):“我看,就把寧馨留在你這里吧,這么大一個院子,只讓素月一個人怎么行?多一個人,也能替你多分擔(dān)一些。”
周夢楠又好氣又好笑:“這怎么可以?父親問起來我怎么說?”
周夫人蠻不在乎:“怎么了?我身邊的丫頭,我想給誰就給誰。這事兒不用你為難,我去跟那老東西說,寧馨這丫頭我給了牧云了,讓他去跟他姑爺爭去吧!”
“你......有你這樣當(dāng)娘的么?”周夢楠發(fā)現(xiàn)母親不講理起來,就像一個街坊大嬸兒。
“我這當(dāng)娘的怎么了?反正這府里下人的月錢銀子都是你發(fā)放的,寧馨派到你這兒也一樣少不了她的。”
說著嘴角露出一絲壞笑,好像剛偷到雞的狐貍。
“這老東西,你想偷腥我偏讓你偷不著。”
亭子外邊......
“素月,沒想到一天不見你就嫁作人婦了,姑爺待你好么?”
“你說老爺呀,他就像個大孩子,男女之間的事他一點兒也不知道。”
“在周府里,就我們兩個話多一些,你嫁了人,我還沒隨禮呢!”
“算了吧!指不定你哪天就被咱府里那位大老爺給收了呢!到時候我也省事兒了!”
“唉......”
“怎么?你不高興?”
......
湖州,曲尺巷,門上的鎖依舊,楊牧云摩挲了一下緊閉的門板,心情很是矛盾。如果門開了,師父在里面,自己真的會去抓他么?他不敢去想。也許師父早就遠走高飛了吧?師父,你可千萬不要回來呀!逡巡良久,方轉(zhuǎn)身離開。
走出巷子不遠,路邊有一個賣魚圓的攤子,楊牧云從小便愛吃魚圓,便要了一碗魚圓在路邊吃了起來。這時,一個頭戴斗笠身穿短衫的人走過來也要了一碗魚圓坐在楊牧云對面。趁人不注意,他偷偷塞了一張紙條給楊牧云,便匆匆吃完魚圓走了。楊牧云將紙條展開,上面寫著:“申時三刻,彩鳳坊常氏玉器行。”楊牧云不動聲色,將紙條揣入袖中,吃碗魚丸快步離開。
彩鳳坊是湖州著名的商業(yè)街,常氏玉器行雖然不大,但并不難找。掌柜的約摸四十多歲,瘦高個,他一見楊牧云進來便笑著迎上去:“公子,您來了,你要的貨已備好,請您到后堂仔細驗收一下。”將他帶入店鋪后面一個小房間里,便退了出去。
楊牧云見安若甫在這小房間中,微微一愣。安若甫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向旁一指:“坐。”
待楊牧云坐下后,便問:“今日可有什么收獲。”楊牧云答道:“門前一如往常。”安若甫神色不動,好像這是理所當(dāng)然一樣,接著道:“那就以后慢慢盯著。”接著續(xù)道:“現(xiàn)在有一件重要的事要你去做,百戶大人明日要去南都金陵辦事,已點你為隨行護衛(wèi)。你回去準(zhǔn)備一下,明日卯時,去西門城外驛站。”說著打開一個包袱,里面是一套灰色窄袖緊身衣褲,“明天你穿這身行裝隨大人出行,還有......”他又拿出一個小型的黑黝黝圓柱形長筒,遞給楊牧云:“這是梅花袖箭,一次可裝箭六支,可連續(xù)發(fā)射。你看,筒上開有六眼,箭從這里發(fā)出,筒后有一圓形機括,微一轉(zhuǎn)動,便可發(fā)出袖箭,轉(zhuǎn)動一圈,六箭齊出。箭頭上抹有麻藥,可小心了......?”眼睛緊緊盯著他:“其他東西,你自行準(zhǔn)備,一句話,一定要保護好大人的安全。”
楊牧云回到他的新家時,天色已晚。門房大老遠看到他時便進去通報,楊牧云剛一進大門,就見周夢楠領(lǐng)著素月,還有......居然是寧馨,迎了出來。楊牧云掃了娘子身后一眼,驚訝道:“這么晚了,岳母大人還沒回府么?”周夢楠笑而不答:“相公,這么晚了,先去吃飯吧。”見相公肩上挎著一個包袱,便用眼角掃了一下身后的素月和寧馨,素月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意,用衣袖輕輕地推了一下寧馨,寧馨上去接過姑爺......不,應(yīng)該是老爺手中的包袱,臉紅紅的退了回去。周夢楠吩咐道:“把包袱先放到書房里,和下午送來的那個禮箱擱在一起,不要隨便翻動。”
“是!”寧馨垂首匆匆去了。
禮箱放在書房北邊右首靠墻的畫案上,寧馨將包袱放在禮箱旁邊。心中一陣波動,周夫人的話還猶在耳邊:“寧馨,這邊府里急需一個管事的人,你是我身邊最信任的人,有你在小姐身邊我也就放心了。你就好好留在這里,不用跟我回去了......”
“寧馨,你在這里,就和素月一起做事吧,另外,不要再叫我相公為姑爺了,你跟素月一起得管他叫老爺。”
“老爺,嘿,老爺......”一想起要管一個跟自己差不多年紀(jì)的少年叫老爺,寧馨就感到一陣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