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睡了半天, 李青卓醒后，依舊惦記著恩師的遺體。
不得已，李青宏和李青文將他抬到車上, 推著李青卓，跟著蘇樹清到了刑部大牢。
昨天晚上發(fā)生了那等事情, 雖然被禁嚴(yán)，但依舊傳了出去, 刑部的差役們暗地里偷偷看著一身傷的李青卓。
李青卓被兩個弟弟扶著，從板車上下來, 待看到兩個獄卒從里面抬出來的人, 面色更白了幾分。
白色的布掀開, 露出熟悉的面孔, 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之后，李青卓跪倒在地, 隨著他的動作, 白色的里衣滲出一絲血跡。
李青文和李青宏面帶擔(dān)憂, 手不自主的伸出去扶住二哥。
天氣太熱了, 不過兩天多的功夫，尸身已經(jīng)開始腐臭。
喘息了兩口, 李青卓伸出傷痕累累的手，將已逝之人的凌亂的發(fā)絲撩開，試圖用傷手將恩師的頭發(fā)綁好，但動了幾下, 卻只是越來越亂。
李青文和李青宏立刻半跪下幫忙, 將林唯盛衣服重新整理整齊, 然后抬到車上。
李青卓站起來, 在衙役遞過來的薄紙上按下了印記, 確認(rèn)了林唯盛的尸身，領(lǐng)回遺體。
他們來時匆忙，只一輛車過來，眼下林唯盛的尸身已經(jīng)在車上，李青宏想再去雇一輛，李青卓卻喊住了他，“扶我上車。”
李青文和李青宏將二哥抬到車上，師徒并排躺在一起。
不想再給蘇樹清增添麻煩，再三感謝后，兄弟三個從內(nèi)城回到東城的院子。
將李青卓送到屋子里后，李青宏立刻去買棺木，李青文則去請了大夫，重新給二哥包扎傷口。
京城的大夫嘴巴都嚴(yán)實(shí)的很，看到李青卓身上的傷，一個字沒問，看完，寫好方子好和藥，收了錢轉(zhuǎn)身就走。
到了第二天，李青勇他們才知道李青卓回來了，并不知道前天晚上發(fā)生了什么，依舊在前頭忙著。
李青文找人去私塾請了假，他現(xiàn)在就算回去，也學(xué)不進(jìn)去，不如好好陪著二哥養(yǎng)傷。
李青文拿著蒲扇給二哥扇風(fēng)，因?yàn)樘珶崃耍瑐诓荒芪嬷钋嘧砍嗌恚谎勾钪粔K薄被，全身的傷展露無遺。
床上人一直閉著眼睛，但李青文知道二哥沒有昏睡，只是不想開口，他也不多嘴打擾。
過了一會兒，看二哥的嘴巴干的厲害，李青文把自己的蜂蜜泡好，正要端過來，突然就聽到外面撕心裂肺的哭聲。
“爹，爹，爹你睜眼看看我，我是婉君啊……”
放下碗，李青文走到窗口，看到院子里一個女人趴在棺木上，失聲痛哭。
雖然沒有見過面，他知道來人應(yīng)是林唯盛的獨(dú)女林婉君。
李青宏想要上前勸慰兩句，林婉君哭叫的厲害，悲痛欲絕。
李青文回頭，床上的李青卓睜開了眼睛，他趕緊把碗遞過去，低聲道：“二哥，喝點(diǎn)水……”
因?yàn)槭а^多，李青卓唇比臉色還要白，順從李青文的動作，將一碗蜂蜜水全都喝了下去。
房門突然被撞開，披頭散發(fā)，滿臉淚水的女人沖進(jìn)來，向著李青卓撲上來，“師弟，我、我爹……”
李青卓還沒坐起來，就被林婉君撲倒，李青文和李青宏大驚，連忙上前，拉著林婉君，
道：“林姑娘節(jié)哀，我二哥身上還有傷，這么大力氣可使不得！”
失去至親的痛苦，已經(jīng)讓林婉君什么都聽不進(jìn)去，雙目通紅，她死死的盯著李青卓，“師弟，你一定會給我爹報(bào)仇是不是，我現(xiàn)在就只有你了，只剩下你一個了……”
林婉君抓的地方正是李青卓的傷口，一下子又崩裂開來，鮮血直流。
李青文急了，攔腰就想要把林婉君給抱住，但她一個嬌小的女子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竟然一直抓住李青卓的手臂不松開。
怕拉扯下來讓二哥的傷口愈加嚴(yán)重，李青文沖她道：“先松開！”
“師姐。”李青卓看著林婉君，語氣輕緩，“我說過的話不會變，你不用擔(dān)心，師傅下葬的事，宜早不宜遲，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是安葬在京城，還是送回湖州老家。”
可能是被李青卓一如既往的模樣安撫到了，林婉君稍微找回幾分理智，終于松開了手，掩面痛哭，“我、我聽你的，都聽你的……”
李青文立刻清理崩裂的傷口，上藥。
李青卓任由弟弟動作，“好，那這事我來操辦。”
李青文站在旁邊，聽二哥輕聲勸林婉君，默默的給他披上了衣服，雖然同一師門，男女之妨也該注意一下。
林婉君哭的昏昏沉沉，李青宏喊來后院洗衣服的老媽子，將她扶到旁邊的屋子歇息。
李青卓重新躺到床上，“仔兒，我會好好養(yǎng)傷，你明早去私塾，以后不要向別人提起咱倆的關(guān)系，避開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二哥……”李青文還是想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聽出了他的未盡之語，李青卓這次沒有瞞著，“許多年前，湖州州郡搜刮百姓到了苛刻的地步，原本需要出錢向百姓購買的草料卻反過來攤派在百姓身上，要錢要草料，百姓怨聲載道，沖突之下，發(fā)生了血案。當(dāng)時一些有志之士聚集在一起，想要共同書寫策書陳情給朝廷，但是這策書還沒呈報(bào)上去，這些人就被抓了起來，策書上的被尋到多出對先皇和朝廷的不敬之處，這些人被定為謀逆之罪……”
聽到“謀逆”兩個字，李青文后背就一陣發(fā)涼，但卻不敢分神，認(rèn)真的聽著。
“當(dāng)時這件事，很多人被波及，尤其是湖州的一些有才學(xué)之人，不少都被逮捕入獄……”李青卓道。
這案子已經(jīng)過去了不少年，現(xiàn)在有人揭發(fā)林唯盛，舊案重提，林唯盛被審訊，一直沒有結(jié)果，然后被提審到京城刑部，結(jié)果卻死在大牢之中。
“這事情牽扯不到我身上，仔兒只管放心，二哥從未做過觸犯法紀(jì)之事。”李青卓道：“你好好讀書，這事早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日。”
李青文知道二哥實(shí)在寬慰自己，如果真的牽扯不到二哥，他身上怎么可能有這么多傷。
但是李青文也知道，這事自己什么忙都幫不上，現(xiàn)在只能聽從二哥的話。
第二日，李青文離開了京城，回到私塾。
他到臥房時，屋里正燒著火盆，陳泰正撕著書往火盆里扔。
李青文驚道：“這、這是做甚？”
看到他回來，陳泰立刻回頭往外看，道：“關(guān)門，關(guān)門。”
李青文依言關(guān)上房門，陳泰壓低聲音道：“你那里有沒有林唯盛的詩集和雜記，趕緊拿出來燒了。”
李青文面色一沉。
“你這兩天在京城沒聽說嗎，林唯盛從前做了大不敬之事，國子監(jiān)那邊悄悄開始燒他的書，咱們這邊還晚了半步……”陳泰說道。
林唯盛到死都只是疑犯，從未被定罪，但是事情已經(jīng)傳出去了，誰也不知道上面如何判定，一個個都怕惹上麻煩，誰敢留著一個謀逆罪人的書，那真是不想要腦袋了。
李青文有林唯盛的書，是二哥親手抄寫的，他不想燒掉，越發(fā)擔(dān)心二哥以后的處境。
別人燒了書就可以跟林學(xué)士撇清楚干系，二哥呢？
看著那幾本書化成了一盆灰燼，李青文默默的開門下樓，走了沒幾步，汗津津的，被曬的沒甚力氣了，李青文躺到了大樹下的壇子邊。
現(xiàn)在想想，江淙他們的案子倒是簡單，林學(xué)士已經(jīng)死了，他不能復(fù)生，二哥就已經(jīng)十分傷心難受，一天不能翻案，二哥就要背負(fù)恩師的罪行前行……
茂密的樹葉將日頭遮擋的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一絲一縷的光都漏不下來。
“你兩天沒來，是不是身體不舒坦？”朱澤的臉從上方露出來，一臉關(guān)切。
李青文晃了晃腦袋，“家里有些事情耽擱了。”
“真是來的早不如來的巧……”旁邊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李青文側(cè)頭，看到杜老頭站在壇子下面，他身邊還有一個老者，看上去有點(diǎn)眼熟。
李青文坐起來，因?yàn)閯幼魈停X袋一陣暈眩，險(xiǎn)些栽下來，倆老頭趕緊上來扶了一把，“唉，慢點(diǎn)，慢點(diǎn)。”
“金瓜開始結(jié)果了，還真不少，這東西小仔兒會做吧？”杜老頭一屁股坐在壇子上，抓著頭上的草帽開始扇風(fēng)，“你二哥和三哥都去城東了，我到這里，又聽說你不在，還以為撲了個空。”
“會，這個再簡單不過。”畢竟借了老頭的面子省了不少錢，李青文開口道謝。
杜老頭擺手，“你給我的種子個個稀奇珍貴，我送來私塾一些，應(yīng)該是他們占了大便宜才是。”
旁邊的老者聽了只是笑笑。
李青文從善如流的道：“等我下次回家，再拿些別的種子過來。”
“那敢情好。”杜老頭高興道：“要不是我這把老骨頭折騰不起來，我還想跟著你去趟邊城，聽說那地界的稀奇東西可不少。”
提到邊城，李青文面上的笑又淡了幾分，他想家了。
邊城雖然偏遠(yuǎn)，寒冷，但那里都很簡單，還有家里人和江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