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多少人手, 秋收的時候都不夠,因為家家戶戶都在忙地里的,小孩子也得去田里, 沒有閑人。
除了幫工的, 江家和和馬永臣他們也都給李家收莊稼,陳文的大嗓門又在地里響起來,催促流犯們干活快點, 收完蕎麥還有豆子、黍子和高粱,動作這么慢,要是趕上下雨,又得少收糧食。
周豐年手握著鐮刀割莊稼倒是挺利索, 就是腰受不了, 彎不了別人那么久, 有時累極了就罵幾句,罵完還得接著干。
他躲過了那些爭亂, 本來都上奏說要回去, 結果林潭離開后,他反倒被提了起來,天天操心勞累,領的那點俸銀都不夠喝一頓花酒的。
不管心里多大怨氣,周豐年也不敢撂挑子,龍椅上的那位可不是善茬,他可不想年紀輕輕就掉腦袋。
雖然好幾年沒下地了, 李青卓干活依舊沒有落下, 彎下腰“唰唰唰”幾下, 他那幾根壟的黍子就只剩下了齊根的茬子, 一般人趕不上他。
李青文也到地里了, 不過他就是牽著騾子,其他人把一堆堆的莊稼抱到車上,他趕車一點點的往前走,裝滿之后再轉過去,拉到場院,那邊自有人卸車。
秋收正忙的時候,普句那邊終于有了回信,說是無意和大梁沖突,以后愿意和平共處,讓他們先將普句的百姓放了。
普句從前也是烏松部落的附屬,造船技術極好,一半國土在岸邊,一半在島上,一直和大梁有摩擦,現在只回了一封信就想把這么多人要回去,周豐年和江淙都覺得對方不怎么誠懇。
普句那邊根本不在乎這些被路走的百姓,連接都不來接,好像死活都一樣。
但是,只要不打起來,他們和普句也不算是敵對關系,這么多人在營地里,不單養著,還得防著,長此以往,也不是個法子。
最后,周豐年決定還是把崔遠等人放回去。
得知這個消息,營地里的普句人相互抱著痛哭,這下他們終于可以回家了!
鐘原也很高興,他托付崔遠等人回去幫我尋媳婦和孩子,崔遠他們受了鐘原很多照顧,自然連連點頭答應。
因為忙著秋收,李青文沒法送崔遠太遠,給他帶足了干糧,給他塞了兩個金珠子,希望他順利回去跟家人團聚,好好的過日子。
周豐年和江淙帶著官兵去送這些普句人,營地的其他人繼續收莊稼。
家家戶戶的糧倉隨著越來越涼的秋風滿了起來,男女老少的臉上也都帶著笑。
不管多忙,周瑤開口,藥材地里便不缺人手。
李青文一直在盯著那幾畝稻子,不單他,營地里那些吃夠了糙糧的,也都盼望著水稻能種成。
水稻這東西,洪州的這些人種的多,江家和知道李青文在意,從早到晚要看好多次稻穗,從他口中得知,還有二十天差不多就能熟了,李青文簡直天天掰著手指頭數日子。
李正亮和李正明也對著稻子流口水,他們吃過舅老爺家里的稻米,雪白雪白的,比高粱米好吃多了。
喝了幾個月小米粥的李青文也眼睛發綠,不是小米不好吃,天天喝,實在是有夠了。
他們叔侄三個帶著一群大狗小狗盯著稻子的眼神太可憐了,江家和笑的眼睛都瞇了起來,道:“跟著我回洪州吧,一天三頓都吃稻米飯。”
李青文嘴上說著“好”,心里卻想著,要是江家大伯知道自己和他兒子的事情,以后怕不是要他把大米給吐出來還回去……
一想到這個,李青文立刻就覺得大米飯不香了。
見李青文嘴角往下撇,江家和溫聲道:“咋了?”
李青文蹲在地上,仰頭看他,道:“大伯,以后我和我哥要是做了讓你不高興的事情……”
“那肯定是你哥的錯。”江家和看著他,“我替你教訓他。”
李青文:“……”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但李青文沒敢繼續說,生怕露餡。
他和江淙險些生離死別,在查圖部落互相表明了心跡,李青文是驚喜的,喜歡的人也同樣喜歡自己,這就是奇跡啊。
只是這個奇跡只屬于他們兩個,并不包括李家和江家,畢竟兩家人還盼望著他們娶親生子,如果知道他們之間有這種感情,怕是要嚇個半死。
尋思著這事,李青文突然想到,他哥跟周豐年他們去送人快一個月了,應該還順利吧?
一邊糾結,一邊想念,忙碌的日子過的很快,當然,天冷的也很快。
李家的糧食全部入了庫,霜也跟往年一般到來了,這次許多人都盯著水稻,幾十個人在稻田里察看,說的話都一樣,沒有凍死!
這可是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這些平安度過寒月的水稻種子果然是產生了變異,具有了抗寒性。
聽說了這個好消息,陳文也來了,拍著李青文的肩膀,說這份大大的功勞一定給他記上。
李青文可不敢大意,只要稻子一天沒有打下來,都不能掉以輕心。
一天天的變冷,風也大起來,稻子葉子越來越黃,終于到了能收割的日子,李青文腦袋里繃著的弦終于松開了。
收稻子的這一天,幾十人一起忙乎,幾畝地半天功夫就干凈了,這次去撿稻穗的都是心細的婦人們,這些稻子明年可都是種子,一粒都不能瞎。
一共收了一千二百多斤稻子,跟大家伙剛入倉的糧食相比,并不算多,但能在這種天寒地凍的地方種出來一畝地一百七十斤的稻子,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老孫等人都拍著李青文的肩膀,咧嘴大笑道:“我們仔兒說到做到,真的種出來了,那個五年的賭約,我們可還記得呢!!”
其他人可不知道,紛紛開口問。
老孫笑著道:“我們到邊城的第一年冬天吧,仔兒那個時候才十三歲,他說要在邊城種出水稻來,我們都不信,老蔣跟他打賭,仔兒說五年之內會種出畝產一百五十斤以上的稻子……”
那年打的賭,但那時沒有水稻種子,后來李青文回并州,從舅舅家拿了種子拉到邊城,每年種每年就種那么可憐的一點,來年繼續,一直種到第五年,終于種了出來。
大家伙說著笑著,突然眼睛就濕了,這些年,太不容易了,他們能熬出頭,也跟邊城能種出水稻一樣,一樣的令人不可思議。
被流放后,所有人都覺得他們這輩子要死在這極北之地,只有李青文相信,他們一定能夠自由,那個時候他才十三歲,卻給了他們一大群男人所有的希望。
他不單言語上鼓勵,也在積極賺錢,攢錢,然后讓大家伙看到了這輩子都沒看過的那么多銀子,遠在洪州的家人也受益匪淺……
在那四十多個男人的眼中,李青文是不可思議的存在。
現在回想過去的那幾年,他們都不敢相信,竟然夢想成真了。
一群大男人落淚的場面可不咋好看。
李青文捧著稻子,一點點的松手,稻谷從指縫間滑落,感覺真是太好了。
聽到抽泣聲,李青文回頭,看到身后一群人紅著眼睛哭,嚇了一跳,手一松,所有的稻谷都掉到了口袋里面。
還沒等李青文開口勸慰,突然有人喊道:“下雪了!”
所有人都從屋子里出來,大片的雪花從天上飄落,邊城的第一場雪,來了。
李青文回頭,老孫等人已經把眼淚擦干凈了,一個個伸手使勁摸了摸李青文的頭。
李青文像是小樹苗,被他們揉的東倒西歪。
幸好,幸好馬永江他們去森林了,李青文被揉的頭都抬不起來,心里慶幸著,那些人下手可沒輕沒重,一起招呼過來,要不今天他的脖子可不得折了。
跟一開始對大雪的畏懼不同,現在大家見著雪都很歡喜,因為他們身上穿著厚厚衣服,因為一倉倉的糧食在,不用擔心餓肚子,因為他們可以躺在熱烘烘的炕上,因為下雪后,他們就可以乘著爬犁到處走。
邊城還是那個邊城,但他們并不是當年初到這里,彷徨害怕的他們。
不等大家感慨完,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沖出來,他們仰著頭,任由雪花落在臉上嘴里,然后咯咯的笑著。
下雪了,毛毛也很高興,它跑到雪地里,在地上印了幾個可愛的腳印,轉了一圈,又跑回了李青文的身邊。
其他狗狗可就沒有那么矜持了,在雪地里奔跑,打滾,只是雪還不夠厚,它們此時玩的還不咋盡興。
回家養了幾個月,李青文身上終于有了一層薄薄的肉,但陳氏總怕他冷,被褥都是雙層的,衣服也都是挑最厚的,帽子和手套像是盔甲。
李青文一出門,就覺得自己是個移動的碉堡,刀槍不入的那種。
當然這樣也有好處,就是小孩子們一看到李青文,都伸長手抱上去,因為一看就很暖和。
身上像是貼餅似的貼幾個孩子,李青文走不動路,也就不出門了,坐在炕上聽二哥講課。
在李青文都快忘記自己那些丟人的事情時,江淙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