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 李青文去看崔遠,他們這些從北面救回來的普句人,都在營地里。
普句跟邊城的關系微妙, 周豐年不能隨意把他們放走, 只讓他們安心的住在營地,他們會跟普句交涉,談好了, 就會送他們回家。
如果談不妥,那就不好說了。
崔遠等人現在是在營地內隨意走,但不能離開,他們著急也沒有用。
李青文在礦山時, 受了他們的照顧, 現在反過來照看崔遠等人, 起碼吃、穿上面,這些人一點不缺, 在李青文看來, 他們在羅車國那里吃了不少苦頭,不該再因為兩個龐然大物的拉扯而繼續經受磨難。
崔遠倒是一點都不氣餒,他天天去河邊釣魚,曬太陽,還能從鐘原那里得到不少酒。
天黑之前下起了雨,驅散了不少熱氣,陳氏打著傘來接小兒子, 生怕他這把身子骨再被風吹雨淋。
娘倆順著河邊往回走, 途徑李本善家, 他們家棚子里正叮叮當當的錘著什么, 李青文探頭一看, 好像是在鑿石頭磨盤。
從前,他們在并州時,天天吃高粱米,高粱米只要碾掉外面的硬殼就能吃,那個時候肚子都填不飽,當然沒有精力去琢磨咋把糧食做好吃。
到了邊城以后,家家戶戶種上幾十畝良田,每家都能打上萬斤糧食,不用擔心餓肚子之后,今年就多種了蕎麥和小麥。
蕎麥和小麥都是要磨成粉的,磨盤就不夠用了,上次去北面江邊弄石頭,就單獨留了不少大塊的石頭,鑿刻成石盤或者碌碡。
回頭看了一眼向南流淌的河流,李青文漫不經心的想,要是做風車磨坊或者水磨坊就好了,省得人還得費勁的推。
天冷之后水會上凍,小半年用不上,風車的話可能會更好點,畢竟邊城這邊不缺風。
回到家以后,李青文就把這個念頭跟大哥和爹爹說了,“前頭弄起來是費點力氣,但搭建好,以后只要風不停,磨坊就能日夜不斷的動著,可省力了。”
李茂賢懂得木匠,知道風車可以借著風力,帶動軸和輪能動起來,但他沒見過,不知道該如何下手。
李青文在書本上看到過,大概明白一些,便用筆在紙上畫了個輪廓,他畫工不行,扇葉都很抽象,得一邊畫一邊解釋。
李青卓也湊過來,原本在看那歪歪斜斜的風車,突然瞥到幺弟的耳背和脖子上幾片通紅,“仔兒,你脖子被什么蟲子咬了,癢不癢,要不要抹藥?”
李青文先是一愣,旋即反應過來,筆差點都扔了,磕磕絆絆的道:“沒、沒事,二哥,不是毒蟲子,被咬、咬到我都沒有感覺……”
二哥的話,讓李青文一下想起被折騰的半個下午,羞恥萬分,慌亂不已。
他這一撒謊,手抖了抖,兩滴墨汁滴在那皺皺巴巴的風車上,糊成了一片。
李青卓又從他紅頭的耳朵上隱約看到了不少牙印,并沒有在意,以為是他是被小侄女啃的。
那么整齊,總該不會是狗咬的。
被嚇了一跳不說,李青文畫的畫也前功盡棄,不得不重新開始。
這次李茂賢不讓他糟蹋紙了,李青文拿著木棍在門口畫,這種扎實的手感和隨時可以抹掉重新畫的便利,讓他拙劣的畫技終于不那么扎眼了。
好再,能畫出來的東西也不復雜,一家人都覺得這個風車磨坊的主意好,不過做起來確實得花不少功夫,得和村里人合計合計。
就這樣,晚飯后,李茂賢和李青瑞又去了族長家里頭。
外面的雨越來越大,稀里嘩啦的,屋里反倒襯的很安靜。
李家一家人坐在炕上說話,李正亮把手放在娘親的鼓起來的肚皮上,許愿道:“我還想再要一個正顏。”
李正顏膽子大,在家里很受寵,就連李青瑞都沒動過閨女一個手指頭,她還懂得保護哥哥,有時李正亮調皮挨揍,她就躺在大哥的身上,讓爹娘無從下手。
就是她人太小了,輕松的被人抱走,然后李正亮的屁股還得接著受難。
大家笑的前仰后合,陳氏看著炕上三個兒子,道:“你大哥都四個孩子了,你們幾個就不著急?”
李青風轉過頭去一把摟住李正明,李正明心領神會,開口道:“我、我給小四叔當爹……”
屋里一下安靜了,李青風使勁把小侄子的嘴巴捏起來,惡狠狠的道:“你再說一遍?!”
李正明自知失言,淚汪汪的吸著鼻子,道:“小四叔、小四叔給我做兒子……”
“哈哈哈哈哈!”
除了李正顏,炕上所有人都笑的打跌,李正亮更是笑的捂著肚子來回打滾,結果樂極生悲,腦殼不小心撞在墻上,疼的嗷嗷直叫。
李青文靠在二哥的肩膀,笑個不停,連帶著李青卓的身體不停的晃動著。
李青卓眼神清亮,嘴角帶笑,一手還得扶著李青文,別讓他栽到一邊。
李茂賢和李青瑞不在,家里沒人能攔得住李青風,他把李正明摟在懷里搓圓、按扁,逼著他重新說。
李正明嘴巴癟的像是個小鴨子,被小四叔壓著,帶著哭音道:“我、我、我給、給小四叔、當兒子!”
可是,大家伙現在肚子都笑疼了,儼然已經忘了,剛才說了啥。
李青文和李青卓也因此逃過一劫。
李青卓挑他們考試的題目給弟弟出,李青文雖然沒有正經去過學堂,但前世讀的十二年書可沒有扔掉,再根據自己這些年背的那些書本,口頭上做了應答。
雖然章法上有欠缺,但觀點和看法都很明確,李青卓很滿意,摩挲著李青文單薄的后背,道:“仔兒,養好身體跟二哥去京城,你聰明又認真,應該去讀書,以后能做的事情更多。”
李青文點頭,他在部落時,跟江淙倆人商量好了,明年就去京城讀書。
一來是李青文想跟大梁的學子們碰一碰,二來是圓自己那個沒有完成的大學夢,三來做出點事業,以后坦白自己和江淙的事情來,也能有底氣些。
陳氏和李茂玉原本是想叮囑他們哥幾個早點娶媳婦的,但聽李青卓和李青文說起了正事,便沒再打岔。
到了時辰,李青文喝了蜂蜜水就去西屋躺著睡覺,他想身體早點好,尤其要注意休息。
夜深了,李茂賢和李青瑞才回來,李青卓把從京城帶來的銀兩拿了出來,最大的一包是李青宏開食肆賺的銀子,剩下的一袋袋是李青久他們一起在京城干活攢下的工錢。
在外頭賺了錢,他們舍不得花,都讓李青卓帶回來給家里人。
李青瑞把那些小袋子先收起來,明天一早挨家挨戶再送過去。
褐色的布袋子打開,看著里面圓滾滾的銀元寶,陳氏和姜氏俱是一臉不敢置信,“不是賣吃的,咋這么多?”
銀元寶是最大重量的,五十兩一個,一共有十一個,旁邊還有若干分量輕的銀裸子,加吧加吧,有六百多兩。
“仔兒給的方子味道很足,生意好。”李青卓笑道:“老三他們實在,跟街坊們處的好,不少人慕名去吃這個羊蝎子,他們也受了不少累。”
一聽這個,陳氏就心疼三兒子了,把銀子重新裝回去,道:“寫信都說了,家里不缺錢,咋這么遠還讓你帶回來。老二,你回去可叮囑他,在外頭注意身子,銀子永遠賺不完,可別累壞了。”
李青卓點頭,“許多老主顧都催著他們去東城再開一家,老三他們那里人手本來就不夠,村里人要是愿意去最好不過,如果沒人,他就在京城找。”
“有!”李青瑞道:“不少人都問我呢,京城那地方不比別處,得挑些個老實的,要不捅出簍子可就糟了。”
說完,李青卓又掏出一個錢袋,放到陳氏的手里,“娘,這是我掙的。”
“哎喲,你天天讀書考試,花費不小,從哪里賺的錢?”陳氏驚到了,“這么多!”
李青卓也沒隱瞞,就把自己洗筆和賣詩的事情說了,這些都沒用啥力氣,順手的事。
陳氏眼淚又轉圈了,本來二兒子離家遠,沒人照顧就令人擔心,又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她這個當娘的,心頭像是被揉捏著,酸痛不已。
李青卓抓著娘親的手,溫聲安慰。
直到后半夜,李家人才說完話。
因為這場雨,菜地不用再澆了,但南瓜地依舊有很多人。
果然就跟李青文想的那般,娘親和嫂子還有村里其他的嬸子和奶奶們,對這種顏色好看,又能結瓜的菜喜歡的不得了。
餓怕的人,只要是能吃的,都喜歡,尤其是南瓜這種,一條藤上結很多瓜,一個瓜特別大,特別沉的,更是招人愛。
尤其是聽李青文說,里面的瓤香甜又軟,沒牙的老人最好吃,一個個都盼著呢,盼著今年結果,然后吃完留下種子,明年能從李家要點回去種。
李青文雖然不能干活,但嘴巴和腦子好使,幫著村里幾個木匠做風車。江淙最近上任,連一口升遷的喜酒都沒喝上,就開始昏天暗地的忙起來,每每閑下來都是半夜了,這個時候李青文早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