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并沒有一起留在酒館, 他把人送到,就去旁邊喂馬,然后啃口干糧找活干。
下午送了兩趟人, 估摸著時間, 就到酒館外頭等李青文。
老張縮著脖子等人,酒館的伙計看到了, 招呼他進來喝口熱湯。
出來一天,也是渴了, 把馬栓到里面, 老張便進來了。他本來想尋個不礙事的地方,結果看到了角落里的李青文, 不由得一愣。
“我、我沒來晚吧?”老張湊過去問道。
李青文正在那盤算事兒, 聽到老張的聲音,猛然想起,他應該吃完飯就去找蘇昊元的, 見過那孩子和老張在這里會和, 然后再一起回家……
結果老張都來了, 他這頓飯才吃完, 李青文自覺耽誤了功夫, 十分愧疚, “張哥, 我忘記時辰了,今天咱倆怕是回不去紫藤巷子, 你先吃點東西填填肚子。”
“沒啥,沒啥。”老張連忙擺手, 他們送人出來, 常因為這事或者那事耽擱, 早就習慣了。
而且,這車是按著天包的,左右不耽誤他掙錢。
李青文給老張要了吃的,看他低頭吃的香,感覺肚子好像又有點餓了,又要了一碗雞湯面。
這回,他倒是吃的不慢,吃完飯,李青文去前面付錢,伙計說一共十二文,李青文錢袋里一堆銅板,摸了十二個出來。
摸錢的時候,他就看到條柜里面的大墊子上撅著一個屁股,李青文覺得那個屁股有點眼熟,不由得停了下來。
這個毛墊子很大,幾乎有大半個褥子那寬,上面繡著花,鋪在地上,邊角還都翹著,墊子上面的小娃娃正對著墻玩耍。
李青文盯著那小小的背影看,沒有發覺伙計瞧他的眼神充滿了戒備。
“客官,還有甚吩咐?”伙計清清嗓子這般問道。
言外之意,沒有別的事情,就請吧。
李青文光顧著看人了,沒聽出來他話里的意思,對著那小小的背影,試探著開口道:“蘇昊元?”
那小孩仿佛沒有聽到,伸手去夠旁邊的袋子,小小的身子扭的像是毛毛蟲一般。
李青文心里納悶,難道自己想那個小娃娃想的已經看誰都像他了嗎?
他正要轉身,后頭不知道誰喊了一聲“紅糖雞蛋”,那個小身子終于轉過來了,好奇的循著喊聲看過去。
看著那圓臉大眼睛,還有肉嘟嘟的跟剝了殼雞蛋一般的白臉蛋,李青文笑了,趴在條柜上,道:“這是蘇家的小孩不?”
這回聽到了他的說話,小孩的大眼睛終是轉了過來,看到李青文時,猛的一亮,爬起來便向李青文奔了過來,熱情的喊了一聲,“仔兒!”
在伙計驚訝的注視下,李青文將這個肉蛋包抱起來,手放在那肉呼呼的屁股上輕輕擰了擰,“叫哥。”
這小孩,一開始喊哥哥,回去跟著住了一些日子,又學別人那般喊李青文。
蘇昊元是個好脾氣的小孩,兩條小短胳膊攀在李青文的脖子上,響亮的喊了一聲,“哥!”
蘇昊元兩只手有點濕,他想捧李青文的臉,李青文另外一只手掏出帕子,給他擦,問道:“你叔呢?”
蘇昊元還被帕子包著的手往旁邊一指,李青文看過去,靠近窗子那桌子上趴著一個人,看背面又瘦又高,好像是蘇樹清。
這個時候,旁邊的伙計也看出來了,李青文跟蘇家叔侄是認識的,連忙道:“蘇大人累壞了,吃完飯歇一會兒,讓我們照看著小公子。”
李青文想要抱著蘇昊元去蘇樹清那里,伙計卻苦笑著攔住他,“客官,實不相瞞,蘇大人一再叮囑過,不讓小公子去到柜子外面。不是我們不信您,前陣子小公子自己偷跑出去,丟了好些日子,這附近地皮都快掀起來了,實在是不敢讓他離開眼前。”
李青文理解的點點頭,就抱著蘇昊元站在條柜這里,問伙計上次是咋丟的。
伙計長嘆一口氣,說蘇昊元趁著家里人不注意,從狗洞里跑出去,鉆到一個拉腳的車里,趕車的沒察覺,跑出去二三十里地送貨,他在車上睡了一覺,醒來找不到家了,這邊東城都快翻遍了,沒想到他那小的人兒跑去了西城。
聽伙計的話,蘇樹清是這里的常客,特別累的時候,會托他們照看侄子一眼。
蘇昊元聽出來他們在說自己,心虛的摟著李青文,在他耳邊叫著“哥哥”。
原本還想去蘇家看他,在這就碰上了,李青文也就省走幾步路,讓老張去附近找個客棧先歇下。
正說著話,外頭來個胡子花白的老人,背有些佝僂,但穿著很整齊利索,蘇昊元人小眼睛尖,叫了聲“忠爺爺”,老頭看到李青文抱著他家小少爺,眼睛一下都立了起來。
怕被蘇家人當成拐孩子的,李青文趕緊道明身份,老者一臉激動,抓著李青文的手,“李公子仁義心腸,我們小少爺多虧你,感激不盡,感激不盡啊。”
蘇大忠是蘇家的老仆,就是他沒看住蘇昊元,沒找到人那幾日,恨不得以死謝罪,現在見到了救了自家小少爺的李青文,恨不得跪下磕幾個頭。
李青文哪里受的起,使勁攙扶著他,這一拜要是成了,他這輩子就別想再長個頭了。
蘇昊元被帶回家后,可是被關了好些日子,今天一早央求蘇樹清帶他出來。蘇樹清領他去衙門做事,他覺得衙門還不如街上熱鬧,喊著肚子餓。
蘇樹清連日核賬,又累又困,帶他到這里吃東西,吃著吃著就撐不住了。
酒館的伙計一邊看著蘇昊元,一邊著人去喊蘇家的人,倒是沒想到,在蘇家人來之前,李青文先冒了出來。
抱了一會兒,李青文手都快要酸了,蘇大忠想要把小少爺接過來,但是蘇昊元小腦袋搖的可歡。
蘇樹清還在趴著,蘇大忠扯了板凳過來,李青文把這個沉甸甸的肉包子放在凳子上,可算是能喘口氣。
李青文問要不要叫醒蘇樹清,畢竟在這趴著不如回去睡來的舒服,反正也沒有幾步路。
蘇大忠卻是搖頭,“我們公子只要醒了,就有忙不完的事情,不若就這樣歇上一會兒。”
李青文點頭,看樣子蘇樹清是真的忙。
三個人坐下后,伙計又把蘇昊元剛才在里面玩的棋盤拿出來,李青文一看,有點像是象棋,這棋盤只有將、車、卒、馬,格子也少了很多。
李青文坐在板凳一側,一老一小坐在另外一側,棋盤放在中間,一本正經的下了起來。
待到掌燈時分,蘇樹清才幽幽的清醒過來,剛睜開就四處的尋人,看到板凳上的小人兒,才松口氣,搖搖晃晃的走過來,啞聲道:“元寶。”
蘇昊元剛贏了李青文,正高興呢,咧開嘴,露出兩排小白牙,“叔,你睡醒啦?”
蘇樹清一雙狐貍眼腫著,叫了聲“忠叔”,然后才看到李青文,點點頭,“李兄弟。”
雖然才第二次見面,李青文看著他一副好幾天沒睡的模樣,忍不住說道:“蘇大人還是得保重身體。”
蘇樹清嘆了口氣,“別叫甚大人,本來就是個干活的,三個月沒發俸銀,我都想甩手走人了。”
在戶部這種地方做事,堪比前世的金飯碗公務員,竟然還拖欠俸銀?李青文不敢想象。
他把“不相信”三個字明晃晃的寫在臉上,蘇樹清看的清楚,一板一眼的開口道:“不信?我們戶部就是管錢的,賬上有沒有銀子,我們最清楚不過。”
李青文臉上的“不相信”變成了“驚愕”,這么多州縣的稅錢都往京城送,現在說這些當差的連俸銀都發不出來,實在是太過荒謬。
蘇大忠跟蘇樹清身邊久,知曉一些事情,他道:“別看入庫的銀子不少,要花的地方更多,大小官吏的俸祿一年就不是個小數,北面和南邊打仗的士兵得供著糧草和銀子,修這個建那個也得花錢,這些年大災小情不斷,還得撥銀子賑災……”
聽到賑災,李青文不由得想起家鄉的旱災,以及逃荒看到的那些悲慘景象,開口道:“斗膽問一句,并州的災民朝廷可有救治的法子?”
“國庫里沒銀子,沒糧食。”蘇樹清轉著眼珠看他,臉上疲憊之色更重了幾分,“去歲,我們收到三十多個州因為受災而上請朝廷減免稅糧稅銀,并州鬧的大旱最嚴重,只是各個地方調度上來的糧食遠遠不夠……”
聽他這話里的意思,朝廷無力救助,好像受災的百姓只能聽天由命,做為受災的人,李青文心里頗不是個滋味。
銀子,糧食,銀子,糧食……
李青文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他抬頭,目光灼灼的看著蘇樹清,“我想給災民捐獻銀子,你們能不能出一個收銀子的證契?”
聽到捐銀子,蘇樹清明顯提起了精神,但他不明白李青文說這話是甚么意思。
李青文搓了搓手,越想越覺得自己這法子好,壓抑著心里的激動,道:“是這樣的,我們的朋友燒了朝廷的貢品,被流放到邊城,如果把這筆銀子給填補上……”
“你說是洪州那些府兵?”蘇樹清問道。
李青文怔了一下,原來那個案子竟然鬧的這么大,連京城戶部的人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