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 李青文是睡過去的。
確實是喝醉了,別人上午醒的,他睡了一天一夜。
他一直不醒, 老頭都有點擔心了, 不過有李青卓在, 他一直摸著脈,知道弟弟只是睡著了,并無其他大礙。
李青文沒醒, 屋里這些人也沒餓著, 畢竟準備的是好幾日的食物, 有的放到鍋里一蒸或者一炸, 就能吃了。
京城百姓大都沒有出門, 所以不知道,各個城門和御道都是血, 皇城更甚。
老頭極力勸說李青瑞他們,只要開個羊蝎子食肆就成,不用別的菜,只單單一個羊蝎子就足夠了, 自己可以幫著選鋪子,講租賃的銀錢。
羊蝎子看著一鍋一盆的, 其實尤其簡單, 羊骨頭跑出血水,放上足夠的味料, 煮上一定的時辰就行了。
李青瑞聽的有些心動, 拉著李青文和李青宏等人琢磨起來, 李青卓一邊給小孩子梳頭發, 一邊聽著。
小娃娃既不想家也不哭, 小肚子圓鼓鼓的,任由李青卓動作。
這老頭子胸脯拍的“啪啪”響,李青宏聽著也有點心動了,他一動心思,李青文就看出來了,他道:“羊骨頭湯補,啃完骨頭,剩下的湯可以接著熱,放菜或是肉、苗條進去煮,然后蘸著麻汁和味料一起吃,味道也是不錯。”
他一句話,所有人都看過來,眼神熱烈而激動,“那還等什么,咱們中午就吃一頓嘗嘗!”
方氏會過日子,羊蝎子的骨頭湯還在盆里盛著,聞言便從小屋里頭給端了出來。
聽李青文說要一直點著火,泥爐子就被弄到了屋子里,桌子什么的倚在一邊,凍著羊骨頭湯的陶盆直接放在泥爐子上面開始燒。
方氏在案板上搟面條,李青文原本想要去切菜,結果被李青宏把菜刀拿了去,“仔兒,你說切成啥樣的,三哥來。”
只是切菜,并沒有啥難的,畢竟只有豆腐、白菜、蘿卜、菠菜,蔥和新鮮的香菜弄成碎末,每個碗里倒一些麻汁,麻汁就是芝麻醬和上層的油攪和到一起的模樣。
羊肉都是凍好的,拿到屋里冰化去大半才能下刀,雖然一刀下去肉片有點厚,但想著大家伙愛吃肉,也就罷了。
李青宏不太會弄蒜末,李青文扒完蒜放在木板上,用沉重的菜刀一頓拍,再切,細碎的蒜末就好了。
方氏那邊差不多開始切面條,泥爐子上面的陶盆也開始冒熱氣,大家伙一人手里一碗麻汁,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李青文,看他隨手捏了一把蔥花和香菜末以及蒜末扔到碗里,然后開始用筷子開始攪和。
“自己喜歡吃啥就加啥,不喜歡吃哪樣就不加。”李青文解釋道:“像我,蘸這個必須放醋,你們按照自己的口味來。”
大家伙都明白了,李青文去后面,把白面往剛切好的面條上撒,一邊撒一邊抻起來抖落,差不多每根面條上都沾了面粉,也就不怕它成一坨了。
方氏一邊切,一邊笑,“小仔兒,你會的可真多。”
她想說,李青文比那些大戶人家的廚子都厲害,但一想,她弟弟不是仆人,拎到一起說,不好。
收到男人從邊城的來信,說今天吃了啥,明日又吃了啥,方氏看到時,一百個不信,認定是安慰家里人的鬼話。那些人,她都清楚,沒一個在灶臺囫圇個做過一頓飯的,把米整熟了,不糊鍋就好,這個菜那個菜的,就別想了。
但是她沒說出來,怕公婆擔心,后來,同被發配到邊城的人家聚在一起,大家伙張嘴說起來信的事,幾乎每封信里都提到了吃的很好,天天吃肉,方氏依舊半信半疑。
直到李青文到京城后進了后廚,方氏才終于明白,信里說的都是真的,這個李家的弟弟是真的會倒弄吃的。
李青文笑了謙虛兩句,催促方氏趕緊洗手,去前頭吃飯。
倆人把面條放在案板上晾,此時的陶盆里已經下了不少菜和肉片,煮的直冒泡,他們一來,人全了,蠢蠢欲動的筷子齊齊的伸向陶盆。
羊骨頭湯本來滋味就好,煮了肉片以后,湯汁味入肉,啥也不用蘸,菜和肉直接夾到嘴里就能吃。
泥爐子和陶盆都不大,一群大男人圍著小盆子夾吃的,這場景著實有些令人發笑,但不能出門,只能家里有啥就將就著用啥。
骨頭湯煮出來的東西本來就好吃,再蘸上碗里調配好的麻汁,又咸又香,一眾人恨不得把舌頭都給吞下去。
就在一群人吃涮菜吃的滿頭大汗時,危機一點點靠近了三百里之外的碼頭。
被勒令在岸邊的船員們搭起了一個個的帳篷,本來可以在船上過個暖和的年節,誰也沒想到會碰到這倒霉事,一個個怨氣沖天。
江淙在船上跟洪州來京城宿衛的府兵們見了一面,敘舊之言不不必多說,因著他的緣故,臨肅這些流犯得了不少干糧。
是的,這些府兵也都是倒霉催的,他們出來守著碼頭,緊急奉命出行,也都是帶的硬邦邦的干糧。
不過他們比船員知道的多些,明白現在京城不安定,在這里喝西北風也比在京城吃香的喝辣的強。
大年初一的夜里,崔伍和丁杰等府兵頭目被召集到一起,驍騎軍首領拿出令牌,責令所有人即刻離開碼頭,去京城捉拿反賊。
可是,他還沒說完,身為副指揮使的林堅手起刀落,首領腦袋搬家,林堅拿著沾著血的令牌,當眾斥責他假傳旨令,實則是叛賊的同黨,若是去京城,便是造反。
林堅命所有人繼續把守碼頭,不放任何人從這里逃走,否則按違反軍令,一律處斬。
林堅明顯早有準備,他對洪州府兵了如指掌,認得所有校尉和副校尉,旁邊的兩排士兵手放在刀柄上,只要丁杰他們敢開口置疑,下場可想而知。
驍騎軍是京城十二衛,各地方府兵歸十二衛統領,林堅拿到了驍騎軍令牌,洪州的所有府兵都得供他驅使。
丁杰他們都知道,京城那邊定然是變天了。
表完效忠之心過后,丁杰等人被放了回去,趁著夜色,驍騎軍內部又鎮壓了一批前首領的親信。
洪州十幾個營的校尉出來后腿都是軟的,娘的,頭一次攤上這等要命的大事,后背都被汗給浸濕了。
雖然有夜色遮擋,江淙察覺到不對,他沒有亂走,果然等到了丁杰和崔伍等人。
丁杰將他喊到一邊,手緊緊的握住江淙,低聲耳語了一番,握著江淙的手不停的抖著。
他們這些府兵,大都在家鄉做事,京城的勢力都弄不清楚,此番被卷進了皇位爭奪之中,無疑就是別人手里刀,他們不敢不做刀,卻不知道做了誰的刀。他們先把后事交代給江淙,就算死了,家里頭那一幫子人還得過日子啊。
丁杰等人想放江淙偷偷跑,江淙不同意,他看著京城的方向,李青文和楊樹村的人都在那里,他定然不會一個人離開。
他伸手向丁杰要府兵的衣服,丁杰抬手就給他一巴掌,從嗓子眼逼出一聲低吼,“混小子,你要認清楚你現在的身份,你不拿這份例銀,不要摻和這些打打殺殺!”
“江淙,聽你丁叔的。”老宋在旁邊勸道:“你雖落在邊城,將來不定會如何,別為不知道的人送命。”
江淙道:“叔,你們不給,我那就只能硬搶了。”
只要他想,就能摸黑弄到自己想要的,這個丁杰他們也清楚,看著江淙一臉堅持,咬碎了后槽牙,只能如他的愿。
他們也不想因為這事驚動了驍騎軍。
就這樣,江淙如愿得到了他想要的,在黑夜中混進了丁杰的營中。
大年初二的傍晚,天邊成片的火燒云,通紅通紅,映的每個人的眸子都是一片血色。
遠處傳來一聲鼓響,江淙趴在地上,將耳朵緊緊的貼在冰冷的地面,道:“有馬過來了,千騎以上。”
他剛說完,鼓點更加密集起來,那是前方哨兵傳來的信號,但是洪州的府兵卻不清楚這鼓聲是何意,以林堅為首的驍騎軍已經下達命令,死守碼頭。
夜幕緩慢降臨,遠處,兩艘大船慢慢向碼頭駛來。
密集的馬蹄聲越來越近,所有人都握緊了武器,但是馬蹄聲卻停在了碼頭二里以外。
林堅派人去查探,但并沒有回音,江淙心里沉著,他知道,這一仗可能要打起來了。
他跟丁杰等人說要小心,前方的馬蹄聲再次響起來,才剛看到前方一些影子,天空突然出現無數道破空聲,一支支□□迎面襲來。
耳邊瞬間響起哀嚎之聲,濃重的血腥之氣彌散開來。
“起盾!!”
洪州的府兵也倒下了許多,崔伍肩頭也中了一箭,江淙彎腰,舉著盾,拖著他和其他受傷的人往后躲。
在江淙的高聲呼喝下,其他人也舉著盾牌一點點靠過來,形成一道盾墻,將箭矢擋在外面。
這樣的箭雨,除了躲沒有別的法子。
他們躲,驍騎軍也在躲,同時也在下達命令,只要箭雨一停,所有人便立刻撲殺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