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翻開柜子,把里面的衣服翻出來,轉頭看到柜子最下面的新被褥,停住了動作。
姜氏在廂房把東西收拾好,進屋問道:“娘,還缺啥不?”
陳氏伸手把疊的整齊的被褥拿出來,抱著往外走,“差不離了,老大費鞋,你給他多帶幾雙。”
姜氏應了一聲,又趕緊往廂房跑。
被褥、衣服、鞋、簍子、柴刀、盆和糧食……一樣一樣再察看幾遍,然后才搬到馬車上。
李茂群一股腦的跟過來,一見車上裝著的行禮,道:“差點忘了,我回去收拾行禮,你可要等我一會。”
不等李青瑞回應,他轉頭就往回跑,陳氏看了一眼,問道:“你茂群叔要干啥?”
“他要跟我去邊城。”李青瑞無奈的道,“那可不是啥好地方,一路狼豺虎豹,跟我們去府城不一樣……”
看到媳婦嘴里含著的淚,李青瑞立刻閉上了嘴巴,不再多話。
陳氏把家里所有錢財都搜到一起,一文錢都沒留,全部塞給李青瑞,“老大,這些夠嗎?”
窮家富路,這么遠的道,出什么事情都不稀奇,帶多少錢心里都不穩當。
李青瑞心里清楚,但嘴上還是安慰道:“夠了,娘,我身上從來沒裝過這么多銀子。”
陳氏嘆氣,想了想又把針線給裝上了,一來一回幾個月,衣服鞋子難免會破損,不管好不好看,縫上能將就著穿就行。
知道自己偷偷走,李茂群一定會追上來,李青瑞還是等人。
李茂群來的極快,他就只有一個破行禮卷,跟去府城時的行頭一樣。
“走吧,別耽誤事!”李茂群跳上車催促道。
縣城這邊,李青文幾個兄弟也沒有閑著,找了木匠打一副拐杖和一個簡易的擔架,這倆東西倒是簡單,但要的急,價格就高上幾許。
明天就要走了,這個時候時間是最耽誤不得的。
李青卓回到回春堂,把自己和弟弟的口袋全部掏空,換了二十副藥,藥包被麻繩捆的死死的,放在背簍里。
路上,李青瑞同李茂群說了北上種種困難和危險,李茂群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依舊打算跟著。
李茂群因為害病,晚回去了幾天,到家后,娘親和兄嫂問都不問一句,讓他本來就寒透的人更涼了幾分。
他路上生病,李青瑞他們不但留下來陪著他,還替交了藥錢,這個錢不能拖欠。
他沖娘親要錢還債,張氏百般不愿意,先說沒錢,后來又說去找他二伯要,李茂群登時就怒了,他有娘有哥嫂,為什么要去別人家要錢。
哥嫂也都攤手說沒錢,李茂群去背家里的糧食準備賣掉,結果就打了起來。看張氏又哭叫著要去二伯家,李茂群咬碎了一口牙,氣憤跑到山上。
寧愿與北風和黃土作伴,也不愿意回那個又爛又臭的家中。
李茂群不想自己家的事情再拖累二伯家,但事情鬧這么大,李本善不可能不知道,糾集了一群人又把他找回來。
李青瑞去時,一群人正在勸說他,凡事忍忍就過去了。
李茂群忍了二十多年,真真的忍不下去了,原本他打算分家,聽李青瑞說要出遠門,存著避瘟的心思離開家。
他家的事情村子里人都知道,見李茂群恨不得咬碎一口鋼牙的模樣,陳氏等人也不知道咋勸。
日頭快移到腦袋頂的時候,李青瑞和陳氏等人到了,找上李青文他們。
出了這等事,李青卓在鋪子沒法安心等著,一直帶著倆弟弟,見到大哥便說也要同去邊城。
陳氏第一個不同意,她生的這幾個兒女,就頂二兒子身體最不好,天冷點熱點不小心就病了,娘胎里就體弱,養這么大不知道擔了多少心。
姜氏也搖頭,在她看來,李青卓的體格還不如她,越往北越冷,接連走一兩個月,這身子骨根本抗不住。
李青卓堅持道:“我只是容易受寒,師傅都不知道給我相看過多少次,身體沒甚大毛病,多穿點就好了,路上多帶點治傷寒的藥,病了我自己熬。”
“江大哥的病還重著,短時間內且得看著,有懂醫術的跟著更穩妥些,我已經同師傅告了假。”李青卓看向李青瑞,“大哥,去的時候人多,回來就只有咱們幾個,人越多路更好走。”
沒想到他先斬后奏,而且句句在理,李青瑞也找不到不讓去的理由,最終也只得默認下來
。
一幫子人沒有停歇的,直接去了衙門。
李青瑞彎腰作揖的跟門房說要辦路引,門房說主簿和縣丞不在,接過了一把子銅板,門房倒是沒有剛才的不耐煩的模樣,但回應依舊是一樣的,“好像是被哪個大戶請去喝酒了,不知道啥時候回來,你們要是不急,還是明天再來吧。”
門房也不知道兩位爺去了哪里,李青瑞眉頭緊緊的皺在了一起,“郭大叔,這事拖不到明天,還得勞煩你在縣城多呆些時辰。”
“不礙事,家里頭沒要緊的……”郭大全連忙擺手,“我今天不回去都沒甚。”
陳氏緊緊的絞著袖口,看著高大的縣衙門樓,忽的想起一個人來,道:“老大,還記得你八舅不,他好像在衙門做事。”
“娘你沒記錯,八舅好像在縣衙做賬房,前年我和爹來縣城,碰到過一次。”
李青瑞臉上多了幾分希冀,所謂“衙門里有人好辦事”,雖說他不愛麻煩人,但這個緊要關頭,得分得清輕重。
李青瑞立刻同門房問了陳山安的住處,買了些禮品,和陳氏一同前去拜會。
陳山安是陳氏親大伯的兒子,是正經的叔伯兄妹,只是他從小在大戶人家做書童,鮮少回去,故陳氏跟這個堂哥只見過幾次面。
陳山安家在縣衙后頭那條街,不遠,幾個人拍響門板后,一個婆子出來應門,聽說了陳氏的身份,打量一下,引眾人進門。
萬幸的是,陳山安在家,他一下就認出了陳氏和李青瑞,“大外甥長的像他爹,精神又俊氣,你們家幾個兒子都不差!”
陳氏心里有事,笑的就有些牽強,李青瑞和這個不算熟悉的舅舅客氣了幾句,然后說明了來意。
陳山安沉默了一會兒,道:“我知道你們一家都是有情有義的,可那人已經是朝廷的重犯,和咱們平頭百姓就不是一路人了。你們幫他看病送藥,打點差役,便是還了恩,何苦非要跑上那么遠送去?”
陳氏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堂哥會這樣勸她。
陳山安慢悠悠的道:“咱們兩家是實在親戚,我才會說這些話,他有爹娘兄弟姐妹,人家都不管,你們冒著性命危險走這一趟是為了啥?”
李青瑞看著八舅沒說話。
“我聽說你家為了小兒子奔波了許多年,日子并不好過,為了那人萬一再讓外甥們受傷或者什么的,你們日后還咋過?”陳山安語重心長的道。
陳氏囁嚅道:“從前家里是窮,現在不一樣,仔兒好了,我們做糖也掙了不少錢……八哥你不知道,恩人傷的很重,沒人精心照看怕是命不久矣……”
陳山安突然有了興趣,道:“做糖?從哪兒學的手藝,從前可沒聽說過。”
“就是用麥子發芽熬糖,還有做成其他樣子的……”陳氏想著邊城的事情,心里亂,“今天來的倉促,等下次過來送些給你們嘗嘗。”
陳山安又問了兩句關于做糖的事情,陳氏求人辦事,心里就算煎熬,也得挺著,回應著。
只一件事是她絕對不會吐出來的,那就是做糖是小兒子教的。
陳山安勸說了一通,李青瑞還是堅持要走這一躺,他很無奈的嘆氣,道:“行,既然這樣,那我就替你們去找找兩位大人。不過衙門辦事光靠嘴可不行,麻煩大人寫文書,辛苦錢是少不得的……”
“知道,這個規矩知道。”陳氏連聲道:“準備著呢,就是不知道多少,八哥你得先給我們透個口風……”
陳山安讓李青瑞等人去衙門候著,他去尋人,不用陳氏使眼色,李青瑞便將銀子遞了過去。
熟練的顛了顛手里的銀子,陳山安笑道:“你們家輕易不張回嘴,我這個舅舅拼了力也得把這事辦了,且在這里安心等著。”
李家人站在衙門對面的樹下,李青瑞正和陳氏說著等下要買的東西,李青風十分煩躁,身體瘦弱的二哥都去了,他卻不行。
看他腮幫子不停的鼓動著,李青卓道:“爹和老三不在,只留娘和嫂子她們在家,你覺得行嗎?”
“那二哥你可以留家里。”李青風氣道。
“我不去的話,娘也會催我在縣城藥鋪學醫,怎么可能留在家里。”李青卓平靜的道:“如果有下次,二哥就讓你去。”
李青卓向來說話算話,李青風算是暫時被安撫住了。
陳山安并沒有說大話,很快他就回來了,主簿和縣丞酒醉,讓他回衙門把文書寫好,拿去他們給蓋印。
來回折騰了兩趟,李青瑞終于拿到了四個人的路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