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楚都御寧城大半已經陷入寂靜,唯有寶香街像是活了起來。
艷/色的燈籠里透著昏黃的光,隱隱閃閃,似有非有勾著覓著胭脂水粉味兒來的客人。
姜弦此時就站在這逍遙地的遠處,看著姑娘們拿著細絹羅扇與客人逗樂。
忽的,只覺得一息安靜,下一刻她便聽見瓊月樓前的一堆姐姐們倒吸了口涼氣,遮遮掩掩的私語霎時間響了起來。
姜弦有些好奇地歪頭看了過去,長街一道、燈火皆明,仿佛就為了映照站在遠處的陳淮。
姜弦定定在原地,看著他手里的折扇開了又合,一身云水藍的夾紗外袍半擋著里面銀線繡云紋的云峰白直裰,整個人像是楚都哪家未歷世事、無塵無垢的貴公子!
陳淮似是不覺周遭的目光,向著瓊月樓走近了幾步。
瓊月樓門口姐姐們、甚至有幾個小倌兒,也一個看一個,半晌了,才扭捏走出一個嫵媚的姑娘。
“公子~來我們瓊月樓找什么樣的姑娘?”
姜弦眼看著那纖纖素手要搭著陳淮了,她登時回過神,只覺得陳淮要被輕薄!
這、這!如何是好!
姜弦那句“侯爺”卡在喉頭,將欲而出,卻又猛然停祝
她想起今日馬車里景寧王說的話。
侯爺如今孤身一人,引得流言蜚語。他既然不喜京城貴女,想必不太喜歡拘禮的姑娘,那這花樓……
這邊姜弦思緒千轉百回,那邊的陳淮卻等得有些不耐。
他回睇道:“姜弦。”
花樓的姑娘一甩帕子,“呦,公子來花樓還帶著婢子?”
那女子瞧著姜弦一身素衣,頭上也不過是一個藤簪,眼眸輕轉,目光自陳淮滑到姜弦身上:“我倒是不信,誰能比我們瓊月樓的四位姐姐還——”
話戛然而止。
姜弦揚起臉,等著聽她的四位姐姐。
結果等了半天那姐姐只是黑著張臉。姜弦催促著道:“姐姐,你接著說,四位姐姐怎么了?”
那姑娘剜了姜弦一眼,扭著蛇腰進了樓內。
姜弦有些發懵,抬眼看向陳淮。
他道:“走了。”
瓊月樓內,紅綢覆蓋著樓梯口,縹縹緲緲,生出幾分糜/亂的美感。
身段柔美的胡姬僅僅穿著一層輕薄的紗衣,在高高的舞臺上肆意繚繞,熱烈激昂。
醉酒戲佳人的事情,在這個地方太過于常見,那些近乎癡狂的笑鬧讓姜弦一個激靈。
她小心打量著周遭,果然,總是有些□□裸的目光緊緊隨著他們。
她擔心地看向陳淮,這時,姜弦才發現,陳淮似乎對這里輕車熟路。
他擺弄著手里的玉骨扇,絲毫沒有平日里的難以接近,甚至許多外地來的商賈,都躍躍欲試想要來和他結交一番。
這莫不就是演技?
姜弦在瓊月樓一樓的一個打扮得像是老鴇模樣的人過來時,終于承認,陳淮要是沒了一身殺伐征戰的冷冽,他的身家大事根本不用景寧王瞎操心。
那老鴇也算一個大老板,可是見了陳淮遙遙就開始甩帕子。
“公子,您這是生面孔呀。”
陳淮玉骨扇往前伸了伸,上面掛著的銀袋子不用打開也能從那模樣里看出份量。
“你這樓有什么規矩?”
“沒規矩、公子要玩,哪有什么規矩?”
老鴇歡歡喜喜的檢查了一遍銀袋子,之后想試著推薦個姑娘,可她眼睛一轉,看見了陳淮身后的姜弦,便收了這心思。
這姑娘、這氣質,就像匠氣的玉腰帶上唯一的天然珠子!
她就不做馬屁拍在馬腿上、自取其辱的事情了。
老鴇甩著帕子,跟在陳淮后面亦步亦趨地介紹,偶爾用余光瞟一下姜弦,見她東張西望,便開口道:“姑娘第一次來?”
姜弦點點頭。
“這公子是你什么人?”
姜弦警惕地看了她一眼,之后輕聲道:“他便是我家公子。”
老鴇拖長了音“哦”了一聲,頗帶深意道:“還是你們大戶人家會玩。”
走在前面的陳淮突然停了下來,折扇啪一聲展開,上面“潔身自好”四個字在偌大的青/樓顯得各外出彩。
老鴇神色變了變正欲說話,便聽得陳淮侃笑道:“他們都怎么玩?”
嗯?!
這句話太狠,姜弦就是平日里怎么想也想不出是陳淮說的。
她攥著裙角,咬著唇,聽著那老鴇若有所指講著前日里廷尉正大人家的邱易公子帶著自己的夫人來這里找情趣,那花樣、那玩法,她都像是受了提點。
陳淮聽罷,嗤笑一聲,也不知道是對誰。
他倚著欄桿向上瞥了一眼,瓊月樓三樓,粗大的香木樹立,將它與一樓、二樓隔開,以此顯示它的不同。
猶如回旋的云帶一般,有四條樓梯通四個方向,每個方向各有一個精致的雅閣。
“這三樓——”陳淮順口提了一句。
老鴇立刻扔下姜弦道:“這上面就是我們瓊月樓四大頭牌的住所。那四個姑娘善琴、善舞、善詩、善曲。其中,又以時周姑娘的月琴最為精妙。”
姜弦聽著,大約猜想得出來,這四位頭牌是何等妙人。
她提著裙擺,安安靜靜跟在陳淮后面。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老是覺得二樓這些姑娘對著侯爺是媚眼如絲,對著她則有些發狠。
她壓下心里的不舒服,繼續仔細聽老鴇介紹。
“要見這三樓的四位姑娘可不是有錢就可以的哦。”
“據我們瓊月樓的規則,若是想成為這四個姑娘的座上賓,先要選擇登哪一位姑娘的云階。”
“要在規定的時間擊敗選擇同一云階的貴客們,才能獲得進入雅閣的權利。”
老鴇笑得花枝亂顫,滿身的香粉味直鉆姜弦的鼻子。
她道:“所以在我們瓊月樓,做出為搏美人一笑、豪擲千金賄賂他人的事情的人,也是極多的。”
陳淮淡淡看了眼皺著眉的姜弦,又看了眼老鴇,不極不緩道:“難道還不是錢的事。”
這句是回應老鴇半晌前說的話。
老鴇“氨了一聲,悻悻看了眼“潔身自好”的狂草,有些說不出話來。
陳淮擺了擺手,算是打發了她。
姜弦見此,便問道:“侯爺,我們接下來去哪個姑娘的香閣?”
陳淮目光一一自四方云階而過,停在了“染香閣”上。
姜弦看去,不由奇怪起來。
此時其他閣前,尋歡作樂的牛鬼蛇神不少,可偏偏只有掛著頭牌之首、時周姑娘名字的“染香閣”前只有一人。
姜弦雖然不知道陳淮為何確定是染香閣,但還是走到唯一的那人面前。
“這位公子,我們要和你比試。”
那人生著劍眉,卻不剛硬,如今閉著眼、懶懶散散披發的模樣,倒像是那種醉酒放歌的狂士。
他聽著聲,指著最前面的香壇道:“一柱香燒完了,你們該去哪里去哪里1
姜弦眉頭一皺,難不成今天要無功而返?
可死生乃大事,早日捉住兇手對京城里的誰都好。
“這位公子,不知道什么可以和你去染香閣的資格相換?”
那人從醉意里睜開眼睛,仔細打量了姜弦一眼:“哦,是個漂亮小娘子。”
“長得不比時周姑娘差么,怎么你這夫君忒不知足1
姜弦登時受了大驚,連忙擺擺手:“你、你別胡說!這、這是我們家公子1
那人又轉頭看向陳淮,目光一瞬間似乎閃過清明:“咦?這公子什么姑娘買不上,要和我搶?”
他坐正了些:“行吧,我牧野一生風流,今日有緣,算是為了這小娘子讓與你們。”
“不過,你們要和我喝酒。”
牧野搖搖晃晃遞著酒,陳淮不愿耽誤時間,直接一飲而荊
至于姜弦,本就是出身酒坊,酒量不比男子差,也不做作。
等二人喝完后,那位叫牧野的男子竟然也不拖沓了。
他施施然繞了過去,跌跌撞撞去了樓下。
“這還真是個怪人。”
陳淮凝視著牧野的背影,他作為定邊軍的統帥,直覺一向敏銳。
就在剛剛,他甚至覺得,這個牧野和他的目的是同一個。
只是,為什么選擇放棄、讓給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