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不尖銳，可南燭腦子憑空嗡了一下。

一種沉重到絕望的情緒迎面撲來，宛如洶涌澎湃的黑色海水，幾乎要將她淹沒。

說話的少女清麗秀氣，嘴角還帶著一絲兒笑意，不可怕。

可為什么看見她，這殼兒卻仿佛看見洪水猛獸，害怕得不停地發抖，往后縮，只想趕緊逃離？

她完全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

墨胭等小丫鬟明顯地感知到南燭的不安，一個個握住她的手，口中低聲安慰。

“姑娘，別怕，奴婢在這兒，拼死也不會讓邢姑娘欺負您的。”

“姑娘，鎮定，別怕，您一定能做出好詩，讓所有人刮目相看的。”

“姑娘……”

那洶涌的黑暗情緒沉浸在南燭的骨子里。

南燭心臟跳得奇快，仿佛要跳出嗓子眼。

再任由身體本能的反應，她恐怕就要淚奔逃跑了。

南燭的驕傲，讓她絕不容許這種情況的發生。

在之前，南燭一直覺得這只是一副殼兒，原主的喜怒哀樂，和她無關。她沒有什么歸屬感，只是為了活著，才被迫借用這副身體。

可直到此時，她感覺到原主深刻的絕望和恐懼，才發現從自己重生開始，她和司徒南燭之間，便絕不可能脫離彼此單獨存在。

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情緒。

她能感受到原主的悲傷和絕望，也能感受到原主的無奈和懵懂。

她和南燭是一個人，再不分彼此。

她猛然握拳，掐著虎口的地方，在心里幾乎兇戾地冷呵：“司徒南燭，你給我鎮定！不管你被誰欺辱、傷害。如今，我何雪沛既接管了你的命運和未來，定將罩著你。你曾經遭遇的屈辱，我幫你洗刷。你不曾完成的夢想，我幫你完成，只要我在，沒有任何人能傷害你。從前你鬧了多少的笑話，我不管你。但如今，你這殼兒里的魂，是我何雪衍。倘若你給我在眾目睽睽下鬧逃離，信不信姑奶奶寧愿自殺，也不借你這副殼兒了！！”

南燭在心里怒聲威脅。

她都做好了丟臉就自殺的準備，寧死不做京城笑柄。

可讓她萬沒想到的是，這樣的威脅才發出來，這殼兒仿佛知道她的暴脾氣，在瑟瑟發抖的絕望后，竟劇烈的一顫。

緊接著，那種洶涌澎湃的絕望感潮水般褪去。

南燭的腦子里莫名出現了許多的畫面，都是小小的南燭，滿臉怯懦，在讀書，在練字，在聽母親給她背三字經。

南燭仿佛是脫離出這副殼兒，站在另外一個角度，看著純然懵懂的小南燭在干這些事。

腦海中一遍遍回蕩著三字經的背誦聲。

從“人之初，性本善”，一直默誦到“乃九族，人之倫”。

在這樣的默誦聲中，南燭總算奪回了身體的掌控權，眼前撥云見日，一切漸漸分明起來。

雖然腦子里那個稚嫩的聲音有點吵。

不過好歹沒有逃跑。

南燭輕輕捏了捏拳頭，抿唇，閉著眼，悄悄松了口氣。

不過這口氣才松到一半，她就察覺到腦海中那個默誦的聲音，永遠在“乃九族，人之倫”的背誦后，結束背書。循環再來。

南燭多精明的主兒，只一瞬，便反應過來這殼兒是借著背書來驅散恐懼。

三字經共有一千余字。原主怕是沒有背完完整的三字經，才會一次次背到一半，重頭再來。

倘若是在重生之前，有人告訴南燭，有人連三字經都背不完整，南燭定會覺得這人簡直蠢到無藥可救，丁點兒也不想和蠢人說話。

可如今，她在司徒南燭的殼兒里，感知到司徒南燭的腦容量就那么點。

司徒南燭怕黑，怕人，向往成為京城名媛，拼盡一切的努力，卻往往連名媛才女的門檻都沒有摸到，反而被人欺負。

這世上，真的有那種拼盡一切的努力，卻委實天賦不佳的人。

她被人欺負到瑟瑟發抖，卻無力反抗。

即便是這樣，她也沒有生出怨懟絕望的心情，反而還在屢敗屢戰，越挫越勇。

南燭生不出嘲諷的心，只覺得原主傻的可憐，傻的可笑——

傻瓜的努力，也會悲壯到讓人心生敬意。

心底的那些兇戾，一點點退散。

她在心里輕聲說：“司徒南燭，把你的記憶給我看，我幫你碾平一切。”

她以為那些暗藏在云霧中的經歷，將會原原本本浮現在眼前，讓她知道現在這種情況應該如何應對。

可她卻萬沒想到，這句話說出來以后，腦海中最后的背誦聲竟消失不復。

她重新又成了原來的模樣。

周圍一切不變。

倘若不是背脊上的冷汗提醒她，原主在害怕眼前這個清麗的少女。一切了無蹤跡。就仿佛剛才的恐懼，害怕都是她的錯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