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布下的劉香葉,眼淚奪眶而出。
淚水打濕了黑布。
卻讓劉香葉感覺,今生此刻,在爸爸身邊,格外安心。
她不是不懂道理。
在她決定要留下來陪著父親的時候,父女之間的那點嫌隙,早就被她看淡了。
還有什么,比爸爸這最后一句話,來的更暖呢。
她想要說什么,卻聽見了劉成虎的腳步聲。
他離開了。
不遠處,已經傳來一陣陣兵戈相見的聲音。
有大笑聲,有痛吼聲。
敵人,已經來了。
劉香葉盤腿坐在地上,忽然不自覺地,就唱起了那首代代相傳的《玉龍第三國》。
“啊哩哩……啊哩哩……”
“微風中牽著你的手,細雨里吻著你的臉……”
“在這充滿花香飄著飛雪的小橋和流水邊……”
“傳說中你我永不分,歌聲中你我愛到死……”
“一起飛舞風中漫步云海的玉龍第三國……”
“哦……愛著你,愛到玉龍飛上天……”
“哦……愛著我,愛到麗水它斷了流……”
“相信我吧,跟著我啊,我讓那滿山的雪蓮為你開……”
“我們就飛吧我們就飄吧,我們在玉龍第三國……”
越唱,淚越流。
好像她和父親,就是一對朝生暮死的赴死蝴蝶。
只要能在亂世之中牽著父親的手,還有什么好怕的……
周圍的人聽了劉香葉的歌,也一個個跟著唱了起來。
外面,是打斗聲,是無邊血色。
這里,是唱歌聲,是翩翩起舞。
好像兩個世界,不互相干涉。
這一次的《玉龍第三國》,就好像兩只蝴蝶,在經歷死亡的那個瞬間。
無盡的悲鳴,無盡的哀傷。
有對永生的向往,有對今生的眷戀。
歌聲唱完了一遍,那篝火還剩幾團火苗在垂死掙扎。
有人慢慢離開了篝火,朝著家里走去。
他們沒有進家門。
卻是推開擺在家門口的那簡陋的棺材蓋子,一聲不吭,看了這世界最后一眼,靜悄悄地躺進了棺材里。
安詳等待離世和解脫。
山歌每唱完一遍,就有人靜靜離開,靜靜躺進棺材里。
劉香葉雖然蒙著眼睛,但是似乎是知道發生了什么。
眼淚再度流了下來,她忽然發現,這樣對這些人是不是太過殘忍了。
這時候,一個長滿老繭的手按在了她的頭上。
一個悲憐的聲音響了起來,“香葉,不要怪你爸爸。我們所有人都不怪他,反而都很謝謝他。”
“我們都累了。這樣的桎梏,連我這個村長都受夠了。”
村長說完這一句,步履蹣跚地離開了。
“我們就飛吧我們就飄吧,我們在玉龍第三國……”
歌聲一直停留在這一句上,一直重復,一直重復。
直到漸漸消失。
周圍,安靜得可怕。
只聽得到不遠處那嘶吼聲和打斗聲。
豆大的眼淚,順著劉香葉的臉頰滑落下來。
而在那條小路上。
劉成虎看著自己的兄弟一個個倒在自己的面前,目眥盡裂!
他們受死,一聲不吭。
他們甚至含笑,感謝劉成虎知遇之恩。
這樣的死,真的值得嗎!
劉成虎只感覺心里頭血氣翻騰,卻是有力都用不出來。
他的身上,傷口崩裂,鮮血又冒了出來。
秦天狼就站在不遠處,囂張地大笑著。
此行,沒想到會如此順利。
這個劉成虎,壓根就是拔牙的紙老虎!
終于,劉成虎的面前,只剩下一個手下了。
狂哥。
這個帶著贖罪之心過來的人,卻在此刻,迸發出無比的勇猛。
他手持砍刀,像是徹底瘋了一樣,左劈右砍。
奈何,秦天狼帶了足足上百人,經過剛才這一番消磨,也還剩下六七十人。
劉成虎眼睜睜地看著狂哥在一刀刀羞辱!
最后,秦天狼拿過戰刀,一把劈下。
鮮血飆射!
狂哥忽然仰天大笑了起來。
他折過身去,慢慢地朝劉成虎走去。
他,忽然重重地跪在了劉成虎的面前。
“虎哥,這樣的話,我無罪了……”狂哥齜牙咧嘴,說了這一句。
像是在等待著劉成虎的一個赦免。
劉成虎七尺男兒,也流下了血淚!
他重重地點頭。
狂哥擠出最后一絲笑容,身子,卻啪嗒一聲,永遠地倒在了這片大地上!
周圍,是秦天狼手下的狂笑聲。
劉成虎身子不斷地朝后退去。
一顆本來求死的心,在這一刻,卻忽然有了一絲松動。
報仇雪恨!
但是,這絲復仇的念想,瞬間又湮滅了。
怎么報仇?
敵人還有五六十人。
而自己呢,孤身一人。
村里的人,卑微到了骨子里,就是拿刀架在他們脖子上,他們都不敢反抗。
而村外,那座石橋已經倒塌了。
根本沒有人,會來支援自己。
這,就是自己的命嗎?
劉成虎苦笑一聲。
一開始,不就做好赴死的準備了嗎?
這樣,也好吧。
他不斷往后退著,卻發現已經退無可退了。
身后,就是那堆篝火。
身后,只有一人。
劉香葉。
劉香葉蒙著黑布,卻在一遍遍地唱著《玉龍第三國》,好像要將心中的憤懣發泄一空。
又好像,在為那些早已躺進棺材里等死的村民們,做最后的超度。
劉成虎喟然長嘆,坐在了劉香葉的身邊,緊緊地將劉香葉抱入懷中。
這一抱,歌聲停止了。
有的,只有輕輕的抽泣聲。
“哈哈哈!這個村的人都死絕了嗎?怎么一個人都沒有!”秦天狼站在最前面,囂張地笑道。
劉成虎沒有說話,卻是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香燈村,今日氣數斷絕。
斷舍離,百年大夢一場。
“清城之虎最后居然變成了一條不知道反抗的狗,還真是沒勁啊。算了,我也沒心思跟你們耍嘴皮了,動手吧。”秦天狼搖了搖頭,卻是轉身往回走去。
大局已定。
一把把刀,已經朝劉成虎而去。
劉香葉的心,在生死存亡的一刻,竟然慢慢安靜了下來。
她張了張嘴,想要再度唱起那首殉情之歌。
但發現,喉嚨完全卡住了,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而就在此刻,宛如幻聽一般。
不遠處,那條躺滿尸體的小路上,忽然燃起了一點跳躍的紅光。
一個縹緲而又惆悵的歌聲傳來。
“微風中牽著你的手,細雨里吻著你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