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省正定府藁城縣陳村堡鎮(zhèn),陳衛(wèi)林穿著嶄新的綢衣站在自己三間大瓦房前盯著東邊的路出神。
自從三年前他二兒子陳小川去白饃州立了大功之后,他們家的日子就好過起來了,有了每月兩個銀元的打底,陳衛(wèi)林身上的衣服成功從破爛衣服換成了綢衣,碗里的爛紅薯酒也換成了高粱酒,不過短短三年間,陳衛(wèi)林甚至長出了小肚腩這種象征著富貴的玩意。
“爺爺!你說二叔咋還不到家呢?”旁邊大孫子虎子甕聲甕氣的問著陳衛(wèi)林,虎子人如其名,長得又高又壯腦袋又大,身體相當強壯。
這些年陳家有了閑錢以后,也送虎子去讀了一點書,不過書虎子沒讀進去,倒是跟著縣城里的一般少年結(jié)起了什么短刀長槍社,大家開始一起練習槍法和刀術(shù),人人喝過雞血酒發(fā)過誓,只要時機成熟就要出去闖蕩。
什么叫闖蕩?陳衛(wèi)林不太懂,不過他并不反對,自己這身上的綢衣和碗里的高粱酒不就是二兒子闖蕩出來的?
陳衛(wèi)林回頭看了看,那個憨厚的大兒子已經(jīng)有五個孩子了,其中四個都是男孩,最大的虎子已經(jīng)十三歲了,不出去闖蕩怎么辦?就家里這點地夠誰種的?
而且朝廷的忠孝悌讓移民開拓法案越來越嚴格了,像以前那樣全家七八口人種五六畝地苦熬已經(jīng)行不通了。
“來了來了!人來了!”爺孫兩正在盼的時候,早就聚集到了陳村堡鎮(zhèn)的人群一下就炸開了,陳衛(wèi)林三步兩步甩開孫子虎頭往前走去,鎮(zhèn)上的知鎮(zhèn)和警長很有眼力勁的一左一右簇擁在了他周圍。
一個騎著黃馬身穿閃亮軍裝,背上背著長長燧發(fā)槍的騎手跑到了陳衛(wèi)林面前大聲問道。
“哪位是陳諱上衛(wèi)下林老太爺當面?”
問的有點文縐縐的,陳衛(wèi)林一時間有些沒反應過來,好在他身邊的知鎮(zhèn)大人反應很快,舉起陳衛(wèi)林的手就喊道。
“這就是陳衛(wèi)林老太爺!”
騎手直接就對著陳衛(wèi)林行了個軍禮,“咱是大明陸軍華北方面軍駐正定府第一七一師五十六團五營甲連一等士官,奉命前來通稟,大明鎮(zhèn)藩定北祥瑞伯陳伯爺已從張村堡趕來,請老太爺回家中安座,陳伯爺歸心似箭,即刻就來參拜二老!”
“伯爵?”知鎮(zhèn)老爺和警長一下驚的毛都炸起來了,不是說陳家老二只是受了陛下接見嗎?沒說還被封為伯爵啊?
“伯!爺!”陳衛(wèi)林更夸張的哇的一聲就叫了出來,他顯然更被驚著了。
也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農(nóng)戶家一次性出了伯爵,任誰也都被驚著,不過就在陳衛(wèi)林哆哆嗦嗦仿佛要確認一下的時候,知鎮(zhèn)大人和警長對望了一眼,隨后眼疾手快一人抬一條腿的就把陳衛(wèi)林給直接抬起來了。
這位爺可是有前科的,今日可不比上次,陳家老二可是受封伯爵衣錦還鄉(xiāng)的,要是讓他看見自家老爹又在圍著屋子瘋跑,搞不好就得把怒氣發(fā)泄到他們身上。
雖然鎮(zhèn)藩伯大約只相當于一個帝國子爵,但別說子爵,一個男爵知鎮(zhèn)大人和警長也得罪不起啊!
陳小川回來了,回到了闊別快五年的家鄉(xiāng),他現(xiàn)在騎在一匹御賜的高頭大馬上,身邊是藁城知縣和正定府來的一個同知作陪,嘴里呼出的是正定知府宴請后的酒氣,腰間的玉帶是河北巡撫沈廷瑛沈大人相贈的,作為擁有帝國子爵爵位的沈大人,還特意按勛貴間的稱呼稱了他一聲陳老弟。
而身后跟著的一個排的官兵是專程護送他的,按照朝廷的規(guī)矩,凡是伯爵以上勛爵回鄉(xiāng),當?shù)刈罡哕娛麻L官都必須派出相應的士兵作為護衛(wèi),伯爵是一個排,侯爵是一個連,郡公以上就不用了,因為人家肯定有自己的衛(wèi)隊。
‘哐當!哐當!’浩浩蕩蕩護衛(wèi)這陳小川的大隊人馬來到了陳家門前,一些識字的看著身后打著的官牌就開始念了起來。
‘欽命統(tǒng)攝北美晉公國祥瑞鎮(zhèn)事’
‘敕封大明鎮(zhèn)藩定北祥瑞伯’
‘君令晉公國儀衛(wèi)司右長史’
‘御賜衣冠袍服’
‘特旨回鄉(xiāng)省親’
這一連串的名頭,這一頂頂?shù)墓猸h(huán),把眾鄉(xiāng)親原本眼中的那個兩棒子打不出一個悶屁、走狗屎運娶了個美嬌娘、傻頭傻腦敢去白饃州送死的陳家老二,給武裝的如同天上的神仙一樣,他身后挎著洋槍的士兵更是如同天兵天將,連胯下的馬兒都如同神獸一般。
嘩啦啦的包括張知鎮(zhèn)在內(nèi),四里八鄉(xiāng)都趕過來看熱鬧的陳村堡鎮(zhèn)和附近兩三個鎮(zhèn)的人,都單膝跪了下來,只是有些人就尷尬了,這些大多是陳小川一個宗族的,這些爺爺伯伯叔叔乃至兄弟輩的人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尷尬的很。
“兒啊!我的兒啊!你終于回來看娘來了!”終于,一聲凄厲的呼喊救了他們,原來是陳小川的母親忍不住從屋內(nèi)沖了出來。
聽到這聲熟悉的嗓音,騎在馬上的陳小川眼淚一下就滾出來了,他翻身下馬嘴里同樣發(fā)出一聲哭嚎。
“娘!不孝兒回來了!”
咦??
這還是自己的母親嗎?陳小川愣住了,在他印象中,母親瘦瘦小小的,手掌很粗糙,身體仿佛都沒站直過,因為她一直都是出于一種摸摸索索干活的狀態(tài),很多時候也都是沉默著一張臉,陳小川甚至很多時候都沒見她怎么大聲笑過。
但現(xiàn)在,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穿著綢衣,身形有些微胖,抓住他衣袖的手竟然有些白皙的女人,陳小川甚至第一次在母親那張從來沒多余表情,似乎總是在思考生存的臉上,看到了激動和流淚。
陳母也愣住了,因為除了依稀能在眉眼處看出一點似曾相識的感覺外,她完全不認識被她抓住衣袖的這個人,無翅烏紗帽上綴著一顆大大的珍珠,身上穿著青色繡著一條大龍的袍服(斗牛服),腰間掛著鑲金嵌玉的寶劍,身材高壯,帶著一種讓她十分陌生的氣息。
有那么一瞬間,陳母甚至想松開手,她輕輕的搖著頭,不對!不對!這不是她兒子!
她兒子是那個在田坎間因為侍弄不好莊稼,被父親和大哥輪番訓斥說他以后會餓死的悶棒,是個娶了媳婦結(jié)果晚上不敢脫媳婦衣服,急的她在房門口跟破口大罵的慫貨,是個在外面只要跟人動手,準會被打的頭破血流的沒用玩意。
這不是她兒子,這樣天人般的官人不會是她那個沒用二小子。
“娘!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小川啊!我從北美洲回來看你了,兒現(xiàn)在有出息了!”
陳小川抓住了母親想要縮回去的手,隨后慢慢的跪下來了,在家鄉(xiāng)的時候,實際上他對父母兄長的感情也就那么樣,也就跟妹妹感情好點。
可這會,陳小川忽然覺得,這個他平時很少想起,幾乎沒給他任何歡樂的家庭是這么的重要,忽然之間就那么重要起來了,他覺得有成千上萬句話要說,他要給他們講講,自己在北美洲的這些歲月。
。。。。
入夜的陳村堡鎮(zhèn),整個鎮(zhèn)子都熱鬧起來了,鎮(zhèn)上的幾個賬房老先生都被請了過來,在這幾位老先生身后的高臺子上,五枚碩大的金元包著紅布摞在了那里,這是新鮮出爐的定北陳伯爺放在這的,陳伯爺要邀請附近十里八鄉(xiāng)都來吃席,吃到吃光這五個金元為止。
豬在嘶吼、羊在尖叫,驢在狂喊,偶爾竟然還夾雜著牛的哞哞聲,整個陳村堡鎮(zhèn)的居民在他們?nèi)松皫资辏紡膩頉]有看見過這么多的牲畜,也沒見過這么多的肉,就連鎮(zhèn)上的張屠夫和三個徒弟都已經(jīng)殺得手軟了。
燉、煮、烤、炸,凡是能想到的方法都用上了,什么?這是誰送來的蘿卜?有病還是咋地?這么多肉誰還吃蘿卜?趕緊拿走!
正定府的同知老爺和藁城縣的知縣老爺已經(jīng)走了,因為人家知道,他們在這陳村堡鎮(zhèn)的人就放不開,知鎮(zhèn)和警長當然不會走,于是他兩和負責護衛(wèi)陳小川回鄉(xiāng)的一個中尉排長,就成了最尊貴的座上賓。
陳家祠堂,說是祠堂,實際上已經(jīng)比較破舊了,正定府在滿清時期處于天子腳下,沒有南方,特別是兩廣福建那種迫切需要宗族抱團的需求。
加上作為滿清統(tǒng)治最嚴密的地區(qū),滿清政府也會壓制鄉(xiāng)間的宗族勢力,所以陳家雖然是個大家族,丁壯起碼上千,但在宗族的凝聚力上很一般,自然也就談不上什么戰(zhàn)斗力了。
但作為從北美回來的人,陳小川是深刻知道宗族之戰(zhàn)斗力強大的,特別是在北美面對本地土著和歐羅巴人的時候,那些被攻破的小定居點,幾乎無一例外的都是沒有什么宗族凝聚力,純粹就是搭伙過日子的移民。
而那些打的土著鬼哭狼嚎,干的西班牙人哭爹喊娘的,全部都是以宗族為單位的移民,沒有一例例外。
特別是有一支從福建長汀一帶遷居過去的幾個客家人宗族,戰(zhàn)斗力相當強悍,陳小川清楚的記得,西班牙人曾經(jīng)想乘著晉國藩軍與本地人開戰(zhàn)的機會,偷襲新太原。
結(jié)果在進軍途中,西班牙人在新太原以南路過了一個被他們稱為岡薩雷斯的小堡壘,這個堡壘中駐扎的是從長汀遷來的客家人,他們有一百多支槍,以一個黃姓家族為首。
而就是這么一個小堡壘,只有一百多支燧發(fā)槍的客家人,在這場戰(zhàn)斗中阻擊了超過八百西班牙正規(guī)軍人二十天,子彈打完了就抄刀矛上,成年人沒了就老頭子上,男人沒了女人和孩子一樣上。
等到晉國大公親率軍隊前去解圍的時候,堡壘中六百多號客家人只剩下了四百多,但西班牙人始終沒能踏進這個堡壘一步。
陳小川至今都記得那個堡壘門口的客家健婦,她滿臉血污的**著上身,手里拿著一把長刀,腰間掛著兩個晃晃蕩蕩的金發(fā)人頭,右腳踏著的,正是一具無頭的西班牙軍人尸體,似乎是剛砍完人頭。
當時那個女人眼中冒出的兇光,差點把陳小川嚇得大叫出來,當然也就是在那次戰(zhàn)斗以后,那個悶不做聲,挨打只敢抱著頭閉著眼的陳小川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真正有經(jīng)驗的民兵。
“大哥!你派個人去一趟正定府吧,去把五太爺接回來!承蒙陛下賞了弟弟我一個定北伯,按制這可是追封上三代祖宗的,咱陳家,也只有五太爺可能還記得起來祖宗們相貌和生平,朝廷禮部的畫師很快就到了,得讓五太爺幫著看看。”
五太爺是陳小川爺爺?shù)氖迨澹彩顷惔灞ゆ?zhèn)這支陳家在世輩分最高的老祖宗了,目前正在正定府的孫子家安度晚年。
“好嘞!伯爺我明一早就讓你大侄子去!”這個喊陳小川伯爺?shù)模簿褪莿偛疟魂愋〈ǚQ呼大哥的人,他是陳村堡鎮(zhèn)陳家的族長。
陳小川年輕時沒少被他教訓,那是一種沒理由的教訓,原因就是陳小川家里窮,每當這位‘大哥’喝了點酒后,就喜歡把路過的陳小川堵在什么地方,用一個族長的威風訓斥他不長進,已達到來顯擺自家生活之富貴。
“大哥別叫我伯爺,還是叫我二弟吧!”陳小川轉(zhuǎn)過身來,就如同當年對方拍著他肩膀訓斥那樣拍著大哥的肩膀。
“咱這伯爵,可不是咱自己的,而是整個陳家的,陛下已經(jīng)下旨,要追封我陳家往上三代,咱們都是一個太爺傳下來的,從今以后,咱們陳村堡鎮(zhèn)的陳家人,都是勛貴之后了。”
“伯爺,不!二弟,這都是你出生入死掙來的啊!沒想到我們陳家?guī)状鷦?wù)農(nóng),自先祖順裕公考中生員之后,咱們竟然還能成為勛貴之家,我看咱陳家這族長,就該你來當!”
族長大哥還是很上道的,剛才陳小川拍肩膀的舉動就差點把他嚇死,這會他生怕陳小川回憶起當年的事,趕緊想著把族長的位置交出去,反正這位堂弟遠在北美洲,不會經(jīng)常回來。
“是啊!二弟當了伯爺,咱陳家才有光啊!這要是走出去,整個正定府還有誰敢對咱陳家不恭敬。”
“對!對!我大侄子都是伯爺了,他不當族長,誰還敢當?”
“我二哥剛說了,他這伯爺是給咱們陳家人呢掙的,他不當族長誰當?”
“祥瑞伯爺!這陳家族長啊!還真非你莫屬,按制伯爵以上宗族之祠堂,禮部可是要派人按伯爵標準重修的,您當了族長這才名正言順啊!”笑呵呵的知鎮(zhèn)大人也在旁邊勸了起來。
陳小川眼中精光一閃而過,這族長,他還真得當,不然他的封地祥瑞鎮(zhèn)才兩百多人,看起來也不像是個伯爵封地的樣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