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亭中,林則徐在其他四人驚訝的眼神中,嚴肅的整理整理了衣袍,隨后十分恭敬的對著葉開拱了拱手。
“陛下這是在向?qū)W生問策嗎?但學生現(xiàn)在尚未有一官半職,恐不合體制法度吧?”
“嘶!”小團子忍不住吸了一口涼氣,別看他父皇看起來出手很大方,特別擅長用金錢和官職去拉攏人。
但實際上,葉開是個很討厭別人明著向他要官,也很討厭別人走后門的人。
君不見李家舅姥爺一族,還有嘉應(yīng)州的葉家長房,雖然很多人發(fā)了財,當官的也不少,但那都是確實有能力的,真就跑來求官求賞的,可一個都沒求到,還得挨上一頓罵!
那句話叫什么來著?對了!父皇常掛在嘴邊的,‘朕給你的,才是你的,朕不給你,你不能要,更不能搶!’
不過出乎小團子的預(yù)料,葉開竟然一點也沒生氣,反倒笑得更加和藹了,搞得他有種錯覺,這林元撫,不會是父皇欠下的.......?
“你這是在向朕要官嗎?怎么的,不準備考試,要進朕的錦衣衛(wèi)來當差了?”
葉開一點也不以為忤,林文忠公嘛,要是個老老實實的漢子那就有鬼了,沒兩把刷子,你拿什么鎮(zhèn)得住牛鬼蛇神?
而現(xiàn)在的葉明帝國中,知府以下的官職,那都是要經(jīng)過考試才能拿到的,知府以上要看政績與才能,最后還得通過學習考察來提拔,都不是他一個皇帝能直接安排的。
呃,其實也能直接安排,作為葉明的開國大帝,你把這個國家看成葉開的私產(chǎn)都是可以的,但葉開不會去開這個口子,制度就是制度,自己制定的自己都不遵守,你以為別人能把這當回事?
所以現(xiàn)在葉開唯一能直接任命的官職,那就是捏在手中的錦衣衛(wèi)系統(tǒng)和少年近衛(wèi)軍,以及沒有實際品級,但人人都想進的內(nèi)廷侍衛(wèi)處,這才是皇帝的核心權(quán)力來源。
不過林則徐就是林則徐,進入錦衣衛(wèi)這種多少人,甚至就是勛貴家子弟都要打破腦袋的好事,他毫無猶豫的就搖頭否認了。
不知道怎么的,林則徐就是覺得自己以后一定會當大官,一定會做到督撫閣部的大官。
搖頭否認后,我們的林文忠公從口袋里掏出了兩個小證件,上好的豬婆龍皮為殼,最堅硬質(zhì)地最好的絕品宣紙為里,封面刷了一層金色和銀色的兩個小本本。
這就是葉明帝國的見習官員證和舉人證,前著是金色的,后者是銀色的,被人們稱為金飯碗和銀飯碗。
銀飯碗是所有的舉人都能得到的,有了這個證,你就能參加省考,按名次授官,授完為止。
金飯碗是每周兩天的義務(wù)政務(wù)見習得來的,除了沒有薪水,不能決策以外,跟正常的官員沒什么兩樣,稍微有點類似于后世的議員或者人大代表。
能拿到被稱為金飯碗的這個金本本,那就表示你所見習地方的官員,認為你達到了標準以上官員的水準,等到考入官場后,升官會比沒有這個本的人快得多。
林則徐拿出這兩個本,那就表示他已經(jīng)有了當官的資格,以他的學霸程度,根本不需要葉開為他開后門。
“聽說偽清翰林,河北獻縣人紀春帆(紀曉嵐)先生在內(nèi)廷侍從處打理陛下的藏書,學生很像去跟著他學習一二,并且學生希望,能自由出入陛下的藏書庫!”林則徐一板一眼的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紀曉嵐?你跟著他能學什么?他在偽清被打斷了脊梁,雖然保護古籍孤本有功,但也垂垂老矣,暮氣深沉,你一個大好少年還是不要太過暮氣的好!”
葉開確實有點疑惑,這紀曉嵐一不會經(jīng)世致用,二沒有開眼看世界,跟著他能學什么?
“陛下小看學生了,學生要是會被石云先生的暮氣所染,那就不是一個合格的大明官員,您應(yīng)該慶幸我沒有進入你的官員隊伍中。
而且您說問的這個問題,也反應(yīng)出了您的一種不知道哪來的奇怪心態(tài),或者說叫做您給我的一種分裂感。
學生林則徐遍覽群書,從未見過像您這樣的帝王,大度又多疑,有時候精明有時候糊涂,有時候眼光極為長遠,有時候又對眼前的問題視而不見。
而且不是您裝作沒看到,我發(fā)現(xiàn)您是真的沒看見,所以陛下您要問策與學生的話,那學生………!”
說著林則徐猛地長吸了一口氣,噗通的一聲跪下。
“那學生就要斗膽犯顏直諫了!”
“嘶!”這下輪到葉開長吸一口氣了,不愧是林文忠公,這是要給自己一個超大的下馬威嗎?封建時代,一個連官員都稱不上的學子,這么品評帝王,腦袋不想要了!
不但是葉開嘶了一口冷氣,旁邊的四人都給嚇壞了,小團子三兄弟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林從義跟著跪下不說,還嚇得冷汗直流,他心里無比痛恨自己,為什么要把堂兄帶來,這要是把陛下惹毛了,可改怎么辦?
空氣沉默的有些尷尬,葉開連續(xù)呼了幾口氣后,心情才平復下來,已經(jīng)好久沒人這么對他說過話了,就差說他精神分裂了。
好!小子!你要不把這個什么分裂感說清楚,你要說不出個一二三來,哼哼!我就讓你知道知道,花兒為什么這樣紅!
“好啊!大膽的說,朕也很想聽聽你們這些年輕人的想法!”葉開咬著牙齒擺出了一副鄰家大伯的和藹樣子。
林則徐看見葉開不高興沒?他當然看見了,可他不會管,他來這的目的,就是為了痛痛快快的表達自己意見的。
十五歲的他真處于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紀,況且葉開一直營造的人設(shè)還是很好的,這讓林則徐并不怎么覺得害怕。
“學生以為,陛下并不是認為我會被石云先生暮氣所染,而是認為我這樣從南洋大學畢業(yè)的新式學生,沒什么好跟石云先生這樣舊官員好學的,對吧?”
葉開點了點頭,確實,他心里的確是像林則徐說的這樣想的,當官又不是做學問,粘點暮氣也沒什么不好的,他就是覺得,林則徐根本不用向紀曉嵐學,兩人都不是一個時代的人。
“這就是為什么學生會從陛下身上感受到分裂感的最大原因,陛下似乎在自己的心里,就將新(西學)學與舊學(儒學)給對立起來,仿佛這兩種思想與學問是格格不入的一樣,但實際上,它們并不矛盾呀!
我中華傳承幾千年的儒學及其吸納衍生的各種倫理道德與學問,并非固步自封之學問,相反一直是極有探索精神的。
只不過這探索始終不得其法,加上數(shù)千年來天朝既天下的思想,在毫無外部威脅與內(nèi)部驅(qū)動的情況下,探索世界并不顯得那么迫切,而陷入停滯不前而已,所以并非舊學守舊,而是失去了動力。
而陛下視為新學的泰西之學問,其崛起不過一百年,雖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更是探索出了我華夏儒學說未曾走入的道路,稱得上是改變天下的大學問。
但觀其內(nèi)核,并不是為致天下大同,也不是為福澤世間蒼生而成,反而是充斥著屠殺、滅絕、一切都是為利而行,學生愿稱其為術(shù),而非道。
其思想大家、學識大儒推崇我朝學問者極多,我等怎可妄自菲薄,視新學為我傳統(tǒng)之學同樣的道呢?
我們應(yīng)該承己之道,用彼之術(shù),海納百川,吸收融合,道術(shù)之間,切切不可顛倒啊!
現(xiàn)在我大明,新學發(fā)展不順,儒學思想混亂,如此下去絕非正途,陛下期望的科學技術(shù)一直發(fā)展不起來,就是因為陛下將新學與舊學對立起來了,陛下將兩者都視為道,讓學問失去了主次。
學新學者找不到自己的根,學儒學者視新學為怪物,并不愿意在這上面花費精力,加上我中華內(nèi)部并未有泰西各國那種要去占據(jù)全世界的欲望,所以當我們足以自保之后,所有一切,就又停滯不前了!”
什么叫醍醐灌頂!這就叫醍醐灌頂!葉開一下就站了起來,他也總覺得自己這個王朝怪怪的,新舊糅雜,朝氣中又帶著暮氣,原來結(jié)癥在這里!
還是后世的觀念害人啊!比如現(xiàn)在的歐美白皮,他們第二次工業(yè)革命都還沒開始呢,他們的后世那一套能代表的科學技術(shù)與文化,都還沒有徹底形成,而且以科學技術(shù)為代表的歐洲學說也并沒有壓倒中國的傳統(tǒng)學說。
葉開現(xiàn)在強行引入了歐洲全套的學問體系,這在中國的傳統(tǒng)文人看來,這其中的漏洞和弱點太多了。
但因為葉開是開國大帝,他們又被滿清閹割過了,所以大多數(shù)多葉開的這一套搞法,采取的是一種看他起高樓,看他賓客的冷眼旁觀態(tài)勢。
除了葉開自己不要命的拉著中國往科學技術(shù)路上奔以外,其他人根本就不出力!
后世挨打了幾百年,中華文化面對西方那一套都還會時不時反抗兩下,而在這個時代,1800年,東方的學者對于葉開一股腦引入西學的舉動是個什么態(tài)度,那就更不用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