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中,所有的在京師應天府的薩摩藩士,都被佚父季保的話給震驚了,之前他們有的人或許是沒想到這個方面,比如佐多直陳等人,有的人完全就是鴕鳥心態,比如樺山久言。
因為面對大明的要求,薩摩藩根本無法也不敢拒絕,所以樺山久言等人就干脆不去想,走一步算一步。
但這會被佚父季保把他們的頭,從沙子里面拔了出來之后,所有人就不得不開始思考這個極度現實的問題。
“佚父君,你是在大明時間最長的人,那就請你給大家說說,大皇帝到底是想干什么吧?”清水盛之對著佚父季保狠狠的鞠了一個躬。
“請佚父君為我等解惑!”在清水盛之的帶領下,所有人都重新圍著佚父季保坐好,佚父季保則掏出了一張地圖。
呃……!這一幕很是有點熟悉啊!
“諸君請看!這是英吉利,這是法蘭西,這是露西亞,這是普魯士諸邦國,這是西班牙,這是尼德蘭!”佚父季保一個一個把地圖上的歐洲國家指給他們看。
有人用薩摩藩的大小比較了一下從歐洲到薩摩藩的距離,頓時不由得目瞪口呆。
“造士館的蘭學書籍上說,泰西歐羅巴洲距我們有數萬里之遙,在下還以為是夸張之語,但以此地圖觀之,一點不假啊!”
“沒錯!更可怕的是,彼國距離我等儒學之國數萬里之遙,可他們在兩百年前,就已經能駕大海船到我們這邊來,其只不過來幾艘武裝商船,就讓我等疲于應對,若是舉國而來,誰能擋之?
不談英法兩大國,就是尼德蘭、西班牙這樣的國家,就有五十門炮以上的大海船各數十艘!
這些泰西鬼畜已經滅亡阿非利加洲大小數十國,并將其百姓擄掠到北美洲為奴,最近又即將滅亡天竺諸邦國,有一統寰宇之勢。
彼人面目可憎,形同惡鬼,又與我等言語不通,教義不同,若等到其控制了天竺,再以天竺為基地東進,我等又該怎么辦?”佚父季保一臉的焦急和感嘆。
“這些泰西白鬼就沒少騷擾我薩摩藩,原以為他們不過是逐利而已,沒想到竟然野心如此之大!”
樺山久言眼睛都直了,他是傳統的水戶學擁躉者,對于蘭學了解的不多,是以視線并不長遠,這是他第一次認識到白人對于東亞這片土地的威脅。
“佚父君,你是想說,大皇帝并不是只想壓服幕府做一個天下共主,而是要控制全日本,集合朝日兩國力量為大明所用,以四萬萬儒學之民抵擋東進的泰西白鬼?”
“不錯!樺山君,現今天下,若能帶領我等東方人種抵擋泰西白鬼侵擾之雄主,非大皇帝莫屬,攘外而必先安內,對于大明來說,我等是外,可相對泰西白鬼來說,我等就是內了。
是以大皇帝必定不會如同昔年中原君王那樣壓服日本做個宗主就滿意,他一定是要謀求控制全日本,而我薩摩藩,就是大皇帝選中的一條忠犬!”佚父季保不急不緩的說完了自己的觀點。
佐多直陳一下就站了起來,他是島津佐多氏知覽家的一門眾,當然要維護島津家的利益,大皇帝這個操作,那可是把島津家往與幕府乃至全日本對抗的位置推去了。
“佚父君,怎么能這么說呢?島津家是幕府的藩臣,與大明之漢人并不是同族,要抵抗泰西鬼畜,島津家自然要聽從幕府的指揮,大明與之我等,與泰西白夷并無多大差異,薩摩藩的男兒怎可引狼入室?”
“引狼入室?可在我看來,大明漢人與我等面貌無二,又都是至圣先師的門徒,我日本千年以來的文華,哪一點不是從這里引進的?
沒有遣唐使,我等如今還在茹毛飲血,沒有朱舜水先生傳道,日本哪知典章禮儀、儒學大道?怎可將大明與泰西白夷相比?
若是單靠幕府就能護佑日本,我等還至窮困如此嗎?
就算幕府能護佑日本,那他愿意護佑我等嗎?諸君可忘了寶歷治水事件乎?怎么還會把江戶幕府掛在嘴邊呢?”
佚父季保說說的寶歷治水,是指寶歷3年(1753),當時的薩摩藩主為七代目島津重年。
而那時候的薩摩藩,自三代薩摩藩主島津綱貴時開始,屢遭到洪水,臺風等自然災害襲擊,損失慘重,幾乎直接把本來就已經捉襟見肘的財政搞破產。
等到島津重年登位后,為了挽救籓財政,他大力加強對琉球的貿易和對奄美大島的控制,以及熬煮黑糖和走私等,將快要崩潰的薩摩藩財政給拯救回來了,據說只需十余年就能還清外債。
然而當幕府聽說此事后,馬上勒令薩摩藩承擔改修木曾三川分流工程的任務,這是什么意思?白癡都知道,幕府是害怕薩摩藩財政充裕后會過于強大,是赤裸裸的削弱薩摩的舉動。
當時就引起薩摩藩士的極度不滿,一些激進藩士甚至叫嚷要起來和幕府開戰,但是島津重年任命的首席家老平田靭負認為薩摩藩無力對抗幕府,于是勸說激進藩士忍耐。
安撫好激進派后,確實無法對抗幕府的薩摩藩,飲下了這杯毒酒,當時工程全程花了近40萬兩白銀,幕府方僅僅是同意了可以幫助薩摩藩雇傭一些技術人員,而勞動力、設備和資金則要薩摩全額負擔。
沒有辦法的薩摩藩,只能發動藩士前往工作,然而當時薩摩藩雖然財政危機減緩,但還是處于破產邊緣,因此大部分資金都是朝大阪商人借來的,很多還是高利貸,所以預算非常緊張,進而導致工地的工作條件非常糟糕,赤痢等各種傳染病流行。
然而幕府方面為了搞垮薩摩藩,不但不視情況延緩工期,還屢次催逼完工,薩摩藩士在經過重體力勞動后,食物僅被定為一汁一菜,連避雨的雨具,幕府方都要求窮困的薩摩藩士自行購買。
什么是一汁一菜?如果用現在的話來說,那就是狗都不吃!
一菜就是一小碟腌黃蘿卜,一汁就是一碗放了點豆子的味噌湯,然后再配一碗糙米飯。
這樣的飯食,加上漏雨的茅草棚子,這哪是武士,這特么就是工地上的奴工,就算在當時的大清,地主家請佃戶干這種粗活還得整點肉呢,就算沒肉,豆腐雜糧飯總得讓人吃飽吧!
這種虐待,導致了薩摩藩士饑寒交迫,生病乃至病死在工地上的多達上百人,這可不是普通的農夫,而是武士,武士都這樣了,農夫簡直就是沒法活。
最后許多薩摩藩士不堪忍受折磨,以切腹自殺抗議,其凄慘到連在工地現場的許多德川家武士都看不過去,兩名德川家派來的監工不平于薩摩藩士的凄慘,跟薩摩藩士一起切腹來向上抗議。
薩摩藩的財政危機大地雷,就是從那時候種下的,修建工程借的四十萬兩銀子的閻王債,薩摩藩到現在都沒還清呢!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薩摩藩的武士開始對幕府絕望,跟旁邊的長州藩士一樣,日夜思念的就是如何干倒幕府!
“佚父君說得對!指望幕府,我等還不如現在就切腹,免得受那豬狗不如的折磨!”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到這事,清水盛之一下就暴怒了起來,當年病死在工地上的武士,就有他的祖父和祖父的弟弟,他們家也就是在那以后,開始衰落的。
“對!不能指望幕府!”
“佚父君說的在禮,本州島的那些小人不可信!”
“對!幕府就是犯上作亂的小人!他們比最無恥的小人還無恥!”
“薩摩男兒怎么能寄希望于幕府?我們還要一血關原之戰的恥辱呢!”
“我種子島久照寧愿給大明當狗,也絕不做幕府的狗!”
這可真是戳到薩摩藩士的痛處了,一時間眾人的怒火,順利的被引到聲討幕府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