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穆朗瑪峰西北120公里左右。
有一座海拔8027米,世界高度排名14的雪山——希夏邦馬峰。
此山也是唯一一座完全在華夏境內的8000米級高峰。
山腰雪際線附近。
有一座破敗的喇嘛寺。
這寺廟一半在雪地,一半在草甸。
殘垣斷壁的規模,還能依稀見著門廊、經堂、佛殿的樣式。
經堂的原址上,新砌一泥磚房。
房屋不大。
一居室。
擺設也極為簡陋。
面北案幾上,泥捏兩尊佛人。
看那造型,不像佛,更像人。
案幾下方,一方破舊的蒲團,中間遠薄于四周,凹陷深深。
除此以外。
別無他物。
連床都沒有,更別說鍋碗瓢盆。
用家徒四壁來形容。
都不足以勾畫主人生活的寒磣。
屋外。
卻是另一番景象。
盡種藏地波羅花。
這些花朵,又大又紅。
挨著地面,就像直接從土里長出來一樣。
如果這種生長在海拔5000米左右的高山草甸的神奇花朵,出現在這里,還算正常。
那么旁邊一小片霜打茄子一般萎靡的芭蕉林,就顯得古怪。
看那砂礫土壤質感的新鮮度。
移栽的日子,不超過兩日。
遠方。
慢慢出現兩個人影。
兩人全身登山防寒服裹得嚴嚴實實。
防寒帽、護目鏡上盡是凝霜。
其中一人,左臂空蕩蕩的。
他肩頭一抖,右手托著登山包的包底,朝另外一個看上去比較嬌小的人說道:“阿妹,幫我接一下。”
“哥,你又要看地圖了?”嬌小的女子用登山杖支住自己背后的登山包,摸出氧氣罐,深深吸口氣,指著喇嘛寺的方向,含糊不清道:“不用看了,就是這里。”
“確定?”男子擦了擦護目鏡上的凝霜,看著喇嘛寺的方向,疑惑道:“怎么跟記載中的樣子不一樣啊。”
“是很詭異哈。”女子嘴角彎出細細的弧度,兩顆淺淺的小虎牙咧開來,再次深吸口氧氣,“有波羅花就算了,居然還有芭蕉林,難道高僧修行過的地方,天氣不一樣?”
“也說不定,佛光普照嘛,春暖花開也不是沒可能。”男子摘下護目鏡,在防寒服上擦了擦,哈出一口白氣,“我剛當上實帕頭人,依照傳統,必須要重走祖地路,苦哈大法師曾經為了封印血鴉笛,以身坐化鎮壓詭異,是我們卡寨的恩人,順路來他的苦修地,拜祭一下,是應該的。”
“嗯,看樣子還有人,我們去看看吧。”女子摘下護目鏡,略顯疲倦的臉上,明眸善睞,顧盼生輝,彎彎的眉芽會說話。
這斷臂青年,虎牙女子。
正是緬北卡寨剛當上實帕頭人不久的瓦策,和他的妹妹眉苗。
按照傈僳卡寨的傳統。
每一屆實帕頭人,都要重走先祖來時的路,一直回到藏地祖地祭祖。
而這座喇嘛寺。
正是卡寨禁地白塔中,以身鎮壓血鴉笛的苦哈大法師的修行地。
也是梅登筆記中,記載的那座隱世之地。
兩兄妹此次回藏地祭祖,拐了個大彎,來這里拜祭獻身在卡寨的苦哈。
“哪位高僧在此修行?”瓦策站在泥磚房前,揚聲高呼,“我兄妹二人,受惠與苦哈大法師,特來祭拜。”
清冷的空氣,寂靜的雪山。
無人回應。
眉苗輕輕推開吱呀的房門,見到里面的泥像,朝瓦策歪了歪頭。
瓦策頓了片刻,又搖了搖頭。
眉苗后退著,輕輕掩上房門,朝寺廟殘骸的位置指了指。
瓦策會意,肩頭抖包,單手取出早已分撿拜祭物品的布袋,“我們去佛殿原址吧,既拜苦哈大法師,也拜神佛。”
“哥,我來吧,你手腳不方便。”眉苗彎腰抄起瓦策手中的布袋,嘴角一癟,語氣帶著哀怨,“賈行云也真是的,當初要不是他……”
“當初要不是米斯大人,哥早死了。”瓦策打斷眉苗的埋怨,右手抓起空蕩蕩的左袖擺了擺,“一條手臂換一條命,值得,可不要說米斯大人的不是。”
“我就事論事而已,又沒有責怪你的偶像。”眉苗眉心一皺,裂嘴輕笑都顯得有氣無力,看來,高反在她這里,很嚴重。
“怎么就成我的偶像了,是誰一路上念叨著這次既然來了華夏,就一定要去鵝城看看的。”瓦策翻了翻白眼,憋著嘴,學著眉苗的語氣,“找賈哥哥帶我們好吃好喝。”
“哎呀,再擠兌我,就讓你一個人去祖地。”眉苗臉蛋一熱,朝佛殿原址走去,還沒兩步,又跳步轉頭,伸出舌頭,扮個鬼臉,嘻嘻笑道:“我就喜歡賈大哥怎么了,我不僅喜歡,我還要嫁給他,不管你同不同意。”
瓦策望著蹦跳著跑開的眉苗,高叫一聲“慢點,待會高發嚴重,我可懶得背你”。
眉苗朝后揮了揮手,腳步慢了下來。
瓦策摸了摸鼻頭,眺望東南的方向,嘆息口氣,嘀咕道:“我的傻妹妹呀,不是哥同不同意的問題,是米斯大人同不同意的問題。”
他搖了搖頭,甩了甩空蕩蕩的左臂,無奈苦笑,跟上眉苗的步伐。
兩人不遠的芭蕉林中。
一頭四肢伏地,耳朵有一搭沒一搭蒲扇著的小象,正嗚嗚咽咽盯著眉苗的背影哼唧著。
它抬起頭,可憐巴巴的眼神中帶著詢問的目光,瞥了一眼用樹枝在地上寫字的無頭女人。
這無頭女人在高寒的環境下。
穿著單薄的白色蝶花睡袍,蒼白而修長的手中拿著一截枯枝,正在地上寫著“苦哈”“苦塔”“雪芒寺”這樣的字跡。
她似乎“看到”了小象的目光。
她微微抬手,按住它的額頭,輕輕摩挲。
小象瞇了瞇眼,嘴中無意識輕輕哼了一聲“哞嗚”的聲音。
“咿?”熏著香的眉苗側了側耳,疑惑地凝視一眼芭蕉林的方向,朝瓦策詢問道:“哥,你聽到了嗎,好像是芽芽的聲音。”
瓦策扇滅香上的明火,擺弄著果盤,頭也不抬,“怎么可能,這里海拔5000多米,別說大象上不來,就算上來了,還不得凍成冰雕。”
“也是。”眉苗又朝芭蕉林的方向多看了幾眼,這才心有不甘地收回目光,“哎,真是想念芽芽,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被無頭女尸拐跑了呢。”
“我怎么知道。”瓦策心不在焉地應付一句,擠了擠眼,忽又笑道:“這個問題,恐怕你要去問你的賈哥哥咯。”
“討打,又來。”
“聽到”兄妹二人得對話。
無頭女尸,手中的枯枝,在地上寫出“賈哥哥”,又用腳抹去,重寫了一個大大的“賈”字。
她頓了好久,握著枯枝,似在沉思。
好半響。
再賈字后面補上了“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