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賈行云的直觀感受。
很虛無,很飄渺,很夢幻。
周遭的一切似乎發生了時空扭曲。
山不是山,寺不是寺,人也不是人。
他感覺處在一處虛幻的血色汪洋上空。
汪洋之中驚濤駭浪,血氣翻滾,無數驚天的高大尸骸猶如孤島浮沉。
血紅退去,汪洋消失,入眼五道觸目驚心的撕裂溝壑。
大地之上,黝黑枯竭,山崩海嘯,火山爆發。
數不盡的灰燼積起厚厚的泥漿,滿世界死氣沉沉,一片蒼涼。
宛如。
不。
就是末日。
賈行云內心凄涼,莫名心酸,揪心的感覺沖擊著淚腺,淚水浪涌一般情不自禁無聲涌動。
他感覺心好痛。
痛到不能呼吸。
痛到睜不開眼。
痛到頭痛欲裂。
“啊……”賈行云抱著頭仰天咆哮,竟是聲如洪鐘,氣浪翻卷,眼前所見,盡數被這氣浪秋風掃落葉刮得支離破碎。
一聲咆哮……毀滅了整個世界。
泉水叮咚。
一朵圣潔的優曇華凌空綻放,其花隱于壺狀凹陷花托中,瞬間開花,瞬間凋零。
花托之上玉立著寶相莊嚴的明慧。
“花開為因,花謝為果。如是妙法,諸佛如來,時乃說之,如優曇缽華,小僧乃輪王轉世,伴生因果眼,可溯前世,可斷今生,可窺來世。”
明慧莊嚴肅穆,端坐優曇華上,佛光璀璨,猶如一輪金陽。
“胡說八道,一派胡言,神棍特性。”賈行云掩面而起,對前一刻的震撼畫面心有余悸的同時,駁斥明慧,“既可斷因果,判虛無,那你可告訴我,先前所見,何時何地何人所為。”
“佛曰:不可說,不可說。”明慧翻眼望天,雙指指向前方,“自己看。”
隨著明慧虛空一指,似乎空中激蕩漣漪。
賈行云的眼前世界,如夢幻泡影,支離破碎。
一點紅芒乍現,越來越大,變成猩紅的圓月,初如磨盤,后如摩天輪,直至遮天蔽日,一眼望不到頭。
那猩紅變成烈焰,密密麻麻的影無窮無盡。
一道偌大的,目不可及的圓柱突兀出現,沖天而起。
以決然之勢撞向烈焰世界。
那圓柱之上,八個猶如太陽一般耀眼的巨大模糊身影,依附在圓柱之上,身后是速度的流光,是一往無前的氣勢。
模糊身影之下,是八團旋轉的璀璨星河,猶如八個世界。
呼吸之間,天崩地陷,烈焰世界隨之黯淡,圓柱分崩離析。
數不清的影從烈焰世界和星河世界沖出,波濤洶涌一般疊在一起,瞬息湮滅。
八個猶如太陽一般耀眼的身影,跟二十團紅的濃得化不開的影撞在一起,空間都被撕裂出黯淡的星河。
八個太陽,頃刻之間,熄滅三個,剩下五個逐漸黯淡。
那圓柱越來越小,烈焰越來越淡。
一聲清晰的,淡淡的,毫無生氣的“爆”,在賈行云心頭響起。
他唇瓣輕啟,下意識跟著吐出一個“爆”字。
無聲無息,如煙花綻放。
數不清的蘑菇云,撕裂著空間,撕裂著……時間。
浩瀚如煙的碎片四射,星辰流逝一般,分不清是烈焰世界的,還是圓柱的。
那烈焰世界煙消云散。
那圓柱還有那五個釋放靈魂的太陽,煙消云散。
“有只烏鴉口渴了,到處找血喝……”
無盡的虛空,若有若無,飄渺的回音。
飄渺的虛空中,時隱時現,一截圓木懸空,凌空飄逸。
五個看不清模樣的影,騎在圓木之上,蒼涼的背影,身下圓木上是八張流彩旋轉,深邃得猶如蘊含宇宙的星圖。
“那圖案……”,賈行云捂著胸口,瞪圓雙眼,話到嘴邊,依然想不起來要說什么。
這一幕,跟在緬北象牙山盆地,邊緣山脊上所見的五子運木同出一轍。
只是,眼前所見,要更加……大。
山脊所見,似乎是穿越無數空間、時間后,流逝了能量的仿制品。
“此乃界木,支撐世界穩定的擎天源柱。”明慧不知何時站在淚流滿面的賈行云身旁,滿臉悲憫,“是夢也好,是泡影也罷,這是一首自殺式悲歌。”
賈行云不知自己為何流淚,只是覺得心中某個地方空蕩蕩的,塞滿悲涼。
“這不是真的。”賈行云喃喃低語,望著消失在迷霧中再也看不清蹤跡的圓木,倉惶大喊,“這不是真的。”
“是法住法位,世間相常住。”明慧意味深長地看了賈行云一眼,宣一佛號,再度輕吐,“真空妙有,妙有真空。”
“你想表達什么。”賈行云從一種玄妙的心若死灰的狀態蘇醒,抹干臉頰的淚痕,面無表情,“如果我沒記錯,你所說的出自《法華經》,你想表達什么。”
“佛曰:不可說,不可說。”明慧一臉浩然正氣,頷首搖頭,“懂了就是懂了,不懂就不要去懂。”
“小禿驢,沒完了是吧。”賈行云一巴掌呼在明慧腦后,咬牙切齒道:“說。”
明慧虛空之中被扇得往前踉蹌兩步,寶相莊嚴的神情瞬間破功。
他齜牙咧嘴,揉著腦勺,朝賈行云奶里奶氣兇道:“之前還夸你有慧根,現在就跟小爺裝弱智呢,你既然知道出自《法華經》,還要浪費我口水解讀做什。”
“佛講緣法,我卻不信什么前世、來世,今生過通透,比什么都重要。”賈行云的心情莫名低落,剛提起的精氣神瞬間湮滅。
“一切有為法,盡是因緣合和,你信也罷,不信也罷,法就在那里。”明慧見賈行云的臉色又起了陰霾,尬笑一聲,捂著腦勺贊道:“你倒是個通透人,我同意你的觀點。”
“你這個小和尚。”賈行云搖頭苦笑,拍著明慧的肩頭,陰晦的心情漸漸好轉,嘲笑道:“佛法辯經,你一定是個徹頭徹尾的墻頭草。”
“謝謝夸獎!”明慧嬉皮笑臉,恬不知恥地掰扯著手指,“佛陀在菩提樹下成道時,曾敷草而坐,我若是草,也能陪佛陀證道,實乃小僧榮幸。”
“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說的就是你這樣的。”賈行云舉手欲拍,被明慧笑嘻嘻躲了過去。
“又來。”明慧拍開賈行云的巴掌,樂道:“別以為你是……你是……”
明慧的聲音如被人掐喉,瞪圓眼珠,眼中突兀滲出血色。
“小和尚。”賈行云大叫一聲,抱住搖搖欲墜的明慧。
“果然,天機不可泄露。”明慧心有余悸地望著虛空深處,眼神黯淡,突又莫名驚恐,急得手足無措,推了賈行云一把,吼道:“快跑,永福寺的無量壽經變被觸發了。”(注1)
“無量壽經變?”賈行云只來得及咂摸一聲,頓覺眼前一花,換了天地,明慧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身在永福寺廣場,左邊鼓樓,右邊鐘樓,前方五觀堂統統消失。
高大雄威的大雄寶殿入眼可見。
景還是那景,只是廣場上空無一人,四周一片寂靜。
沒有算命的攤位,沒有孫茜西、鄭南、云戀依,更沒有數不盡的游客。
……
……
注1:鵝城永福寺的重建設計方案構思,源于敦煌石窟中的第十七窟《無量壽經變》圖,總體表現了佛國極樂世界的場景,這里魔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