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黃昏。
夕陽的余暉將二人的影子拉得細長細長,一大一小。
走到了長街的盡頭,少年終于不耐煩了,轉過身對身后小不點的身影說道:“你不能再跟著我了,我在找人。”
哇的一聲,小孩的哭聲驚飛了路邊路燈頂上停靠的幾只青鳥,嚇得蜷在長椅上打盹的老貓一跳。
夕陽還是紅的像血。
一長一短的影子,長影子忽然縮短了一半,對小不點影子說道:“你這么愛哭鼻子,叫你愛哭鬼鼻涕蟲算了。”
自從司衙將他無罪釋放出來之后,這小孩就一直跟著自己,先不說麻煩不麻煩,這才不過半個時辰就這樣已經哭天喊地哭了五六次。
蘇夜犯愁了,對此絲毫沒有辦法,只得撓撓頭,輕聲對他說:“你的家在哪?帶你去找家。”
小孩突然停止了哭泣,讓人有點突然,一路上一貫如此,就像他哭的時候那樣突然。
“沒……沒有家。”
“你爸爸媽媽一定很著急了。”就像預感到了什么,蘇夜說道:“不許哭!”
“哇……”
蘇夜撓了撓腦袋,的確是夠頭疼的,可能有什么辦法?他還是個少年,為什么要經歷他這個年紀本不該經歷的事?但是有能有什么辦法?
他的哭聲果然停止了,用已經臟爛的袖子抹了抹鼻涕,說道:“爸爸媽媽都不在了。”
蘇夜嘆了一口氣,說道:“那你叫什么?”
“柳……”
“柳什么?”
小孩想了半天,蹦出一個十字。
蘇夜:“柳十?”
小孩歪著頭去想半天,愣是再沒擠出一個字。
蘇夜:“好了好了,就叫柳十笨算了。”
“哇……”
“我傻了!”
長長街道,已經是盡頭了,夕陽里,小的身影歇斯底里地哭喊,好像是被頑皮的孩子搶去糖果那樣傷心。
大的身影仰天長嘆,大叫一聲:“我傻了!”聲音中透出幾絲無奈。
但是,很多年之后,柳十依然記得,在那條長街盡頭,如血的夕陽下,少年的身影完完全全融進了黃昏,如一副畫。
之后少年帶著他吃了酸菜拉面,他只記得面又長又寬,碗又大又圓。
……
這里距離皇城不遠,有一片竹林,竹林最深處就是這座木屋子。
木屋非常簡潔,一桌一椅一床。
趙四睜著眼睛,一直盯著屋頂看。
床邊放置一張木椅,椅上坐著一個人,看那人著裝樸素,身材修長,一頭白發整整齊齊披在肩上,面容俊朗,眼神中透露出深沉和堅毅。
這就是當今國師的大弟子,云歸君。
他靜靜看著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就只是看著屋頂的趙四,過了好一會,淡淡說道:“是我冒犯了殿下,可是殿下真的不愿意看我一眼?”
趙四轉過頭,看了他一眼,冷冰冰說道:“這樣你可滿意?”
云歸君:“有些奢侈了。”
趙四絲毫不掩飾自己內心對于國師,也就是眼前這個人敬重的師傅的不屑,說道:“你這樣做,也是他的意思吧?”
云歸君:“國師的意志也是秉承了陛下的旨意。”
趙四:“父親從小對我寵愛有加,在橘子中下藥挾持本主也是父親的意思?”
云歸君:“殿下恕罪。”
趙四:“那好,讓我離開,便寬恕了你的罪。”
云歸君搖了搖頭,說道:“不能。”
趙四冷聲道:“那就等見到了父親,我給他詳細說說你的所作所為。”
云歸君:“在下直言,殿下雖然受寵,可過于任性,難道殿下現在這么著急的離開難道不是去找那個人族的少年?”
趙四:“你在說什么?”
云歸君:“您知道我在說什么,昨日匕羅殿下來信,陛下也知道這件事情了,殿下應該認識到這件事情的嚴重性。”
趙四:“我喜歡的東西,沒有誰能強迫我,這和他一樣,因為他也不喜歡被勉強。”
云歸君:“既然如此,等到了皇城,您可以告訴陛下是我冒犯了您,讓陛下來治我的罪。”
趙四冷哼了一聲,便不再說話,繼續盯著屋頂看。
云歸君起身,看了她一眼,便走出了木屋,對著候在外面的兩個女仆說道:“好好照顧公主。”
又是一陣腳步,云歸君身影消失在了竹林中。
兩名女仆剛推開木門,趙四冷聲道:“不要進來。”
兩名女仆都是一愣,便都退了回去,候在門外。
現在趙四躺在床上,還是看著屋頂,心中越來越著急。
只有在無助的時候才這樣。
身體現在沒有絲毫力氣,就連體內的真元也感知不到分毫,難怪那個混蛋放心地離去了。
她咬了咬牙,心中自然在想著蘇夜的安危。
可是連她自己就要被送到了皇城,要是以往,無論自己闖下多大的禍,只要對父親撒撒嬌,一切就都解決了。
父親以前多么愛她,也最是寵愛她。
而這幾年……
她喜歡的偏偏是一個人族,而這個人族是殺了無數魔種和第十八將的“驅魔人”。
她能想象到父親聽到這個消息之后勃然大怒的表情以及對她的失望。
她能怎么辦?
以往只要是喜歡的就去做,隨心隨性,現在卻只能躺在這張冰冷的木床上無聊地看著屋頂。
這個笨蛋,千萬不要有什么意外。
她是這樣想。
那晚她叫兩個女仆將屋頂給拆了,這樣就能看見漫天的星辰和月亮。
她沒有覺得很冷,看著夜穹中的無數繁星,在想他是否現在也能看得見,以及心中也如她這般想念著自己?
看見星辰總能觸發無限的思念。
魔都最迷人的還是那輪圓月。
格外的圓。
在人界,今晚正是全家團圓的中秋之夜。
在某家客棧里,月光透進了窗。
窗外的那輪圓月很近。
蘇夜坐在窗邊,有些微涼,但他不想關了窗子,只聞得空氣清爽的味道,他就這樣靜靜守在那里,心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孤山的空氣也和魔都一樣,只是月亮沒有這般圓。
如果她在的話,應該還會讓她再畫一次眉吧?
他看了一眼已經在床上熟睡的柳十,隨即又看向窗外,嘆一句:“這月,真是又大又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