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點茶，略微平緩了心情，戚柔這才說道：“要么說惡有惡報，南宮宴就是這樣最好的例子。皇后娘娘當時被氣得不行，說他空口污姑娘的清白，簡直是來給她找晦氣。南宮宴不依不饒，說什么你身上有顆紅痣，是他親眼看見的，倘若不信，一驗便知。”

果然是這樣。

宋明月心中咯噔一下，一直懸在心中的一塊石頭總算是落了地——好險！還好自己今天靈光一現，知道未雨綢繆并且成功了。否則，后果簡直不堪設想。就皇后娘娘這樣對自己愛答不理的態度，估計聽完之后也不會真的來找自己驗證，反而是要把這個疑惑壓在心里，變成一個種子，然后慢慢的長成一片野草，即便自己后面還有機會解釋或者自證，是無論如何也達不到自己現在這種清白的程度的。

她暗自舒了一口氣，仍舊裝作有些害羞又氣惱的樣子，一拍大腿道：“呸，他是個什么東西，凈胡說！不管在哪兒，我有沒有什么痣不痣，給皇后娘娘，給干娘您看一下就是了。我坦坦蕩蕩，怕什么！他到真是極其陰險了，故意說出這樣的話來，好叫我百口莫辯……簡直是，其心可誅！”

“可不是。看他也是個不大的人，結果做出的事情又蠢又壞，簡直是叫人哭笑不得。好了，我的寶貝兒，你也別太在意這些事情。該說的干娘也都和你說了，一會兒散了，回去咱們好好洗洗身子，喝點兒東西，早些休息。睡一覺，把這些有的沒的都忘記。”戚柔也是不愿意把胸口紅痣這么骯臟的話說出口來，看到宋明月沒有好奇，也就順著她的話安慰了一番。

正說著，紅兒端著漆盤到二人中間來奉茶。蹲身時，輕聲的向二位到：“還請賢王妃和長樂郡主在宴輝散后稍后，皇上皇后娘娘有請相留。“

兩個人一愣，都是對視了一眼無言。紅兒很快端著漆盤走開了，戚柔想問也沒有問出口，倒是宋明月淡定的很，裝出一副開心的樣子：“大抵是皇后娘娘今天被氣得狠了，想一氣兒還我一個清白呢。這是好事呀，干娘，你怎么不開心？是不是……想早些和賢王回去呀。”

“嘿，你這個孩子，是不是和你阿期哥哥學的這樣油嘴滑舌。”被這樣一調侃，反而沒有那么擔憂了。戚柔伸手掛了一下宋明月鼻尖，同樣說道，“是了，就像我們的小明月兒說的一樣，咱們身正不怕影子斜，究竟有什么可擔憂的。等就等罷，喏，你先吃茶，我去和你干爹知會一聲。”

要么說，其實帝王家也沒有什么好羨慕的。最上面的那對尊貴的夫妻，好像是享盡人家繁華，坐擁萬人跪拜，可是看看他們的表情，其中又能有幾分是真心實意呢。即便彼此都有情，那他們的彼此也不會屬于彼此。再反觀身邊的賢王夫婦，恩恩愛愛的這么些年，雖然說不是極其尊貴，可感情卻是極好。宋明月托著腮看到戚柔正在向鐘離意低聲耳語，而鐘離意認真的垂著頭，時不時的和她耳語兩句，場景極其和諧。

宋明月有些百無聊賴，便睨著眼觀察起四周來。林雁雁被林夫人看的緊，母女兩個人嘰嘰喳喳的不知道在說些啥嗎，林雁雁的那張小臉兒，幾乎又都要皺成一團了。她又轉過臉，偷偷的看鐘離期，發覺他的目光也黏在林雁雁的身上，自己都不知覺的，嘴角揚起了一絲絲笑意。果然啊，喜歡一個人，是藏也藏不住的。

她不想再被這個兩個人‘虐’，不然會抑制不住的去想青玄。她和青玄的這一生注定都不會普通，所以也不會像鐘離期和林雁雁這樣，可以光明正大的你儂我儂。在心中默默地嘆了口氣，忽然又發覺自己身上有一道目光跟了過來。下意識的抬頭去找，發現正是坐在自己斜對面的宋晴兒。宋晴兒一臉的焦急，她是比較瘦削的身材，這會兒臉色發白，出了一額頭的汗。滿頭的珠翠還是流光熠熠，可是她卻沒有心思玩弄，只是認真地向宋明月比起手勢來。

宋明愣了愣，當下意識到事情或許不太簡單，便認真看了起來。宋晴兒先環顧了一下四周，發覺沒人注意到自己，這才偷偷的身后指了指自己附近的宋忠勇，又指了指宋明月，一頓，又比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收回了手，又連忙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不斷的用口型說著一個字。宋明月對這個字很是敏感，當即就懂得了——痣。她心中一驚，一蕩，隨后又覺得是徹骨的寒涼。她防著南宮宴，防著蘇氏，可是即便再怎么討厭宋忠勇，內心還是潛意識的把他當做一個父親的。到頭來……他也成了參與陷害自己的一份子嗎？

這個世上的人當真是百態白怪，和自己做了十幾年敵人的姐妹這個時候為自己通風報信，而自己的親生父親卻想法設法的陷害自己。雖然這次宋晴兒給的情報依舊沒什么用，但是念著她的這份心，也是有些感動。宋明月認真耐心的看完宋晴兒的比劃表演，臉色的表情雖然沒喲出現太多的波動，但是還是在她比劃之后，微微一笑，表達了一個淡淡的感謝。她微微張口，用唇形做了三個字出來——多謝你。

還沒有過多久，皇帝就自稱已經醉了，先行去歇息了。主場留給了皇后娘娘，氣氛不免又重新活絡了一下，她和幾個命婦聊了兩句，上來的歌舞樂姬也都開始卯足了勁兒唱跳。宋明月都有些困頓了，往后一拖，調整了一下座位，很快托著腮小憩起來。她好吃嗜睡的人，何況之前喝過了一點兒小酒，借著酒勁，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不知道過了多久，歌舞輪番上了好幾遭，眾人困得困倦的倦，醉的醉散的散，皇上也支撐不住早早去歇息了。趁著黃昏之前，蘇盈終于揮揮手，將這種盛宴散了。人潮散盡，原本的香云粉霧漸漸消了。很多宮女和小太監是昂萊收拾殿中的殘羹剩飯，又是一波人來人往。宋明月在迷迷糊糊間被戚柔搖醒了，聽著她的囑咐，辭別了賢王和鐘離期，看著人逐漸走遠，自己這才逐漸得清醒過來：“欸，干娘……都散了？要結束了？”

“是，宴席散了，但是咱們還沒結束。”戚柔的語氣里透著無盡的無奈，伸手幫著宋明月整理她因為睡覺而有些凌亂的碎發，“這才剛剛開始，也不知道要折騰到什么時候。有時候就是這樣，官大一級壓死人，他們要咱們往東就不能西。唉，乖，咱們等一等好了。”

宋明月掩著嘴，偷偷地打了一個哈欠，這才睡眼惺忪的打量起四周來。發現該走的都差不多走了，如今偌大的坤寧宮正殿，里面只有她和戚柔，剩下的都是來來往往忙著收拾殘局。兩個人大眼對著大眼，都笑了。

皇上和皇后娘娘不知道去了哪里，這會兒空空蕩蕩的。又等了一會，才看到小紅端著兩盞茶又走了過來，送到二人的面前，低聲道：“讓賢王妃和長樂郡主久等了。二位請再稍后一會兒，這是上好的雨前龍井，皇后娘娘特地招待二位的。”

“不必了，好茶我也有的是。只是問你一句，我們娘倆兒這是受刑來了？這要等到什么時候才能回去。眼瞧著天都要黑了，皇后娘娘可給我們娘倆兒準備好住處了？”

“唉，弟媳這是哪里的話。”

剛才戚柔的話音剛落，另一個帶著幾分醉意，又很是威嚴的聲音傳來了。宋明月轉頭一看，原來是之前稱醉退下的皇上，她和戚柔都是一愣，連忙起身叩頭拜禮：“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上笑了笑，向二人比了比手勢：“都起來吧。怎么說也都是自家的親戚，無人的時候不必這么行禮。”他說著，目光又移向了宋明月，在她的臉上來來回回地打量了幾圈，神色閃爍不明，“哦？長樂郡主，這些日子……你倒是過的風生水起，我看著，似乎比上一次見你的時候精神不少。”

“托皇上掛念。臣女身體康健，懷一顆赤子之心，當然無愧立于天地之間。”宋明月不卑不亢，說出了這樣一番話。

戚柔有些擔心這樣直剌剌的性格不太討好，連忙輕輕推了宋明月一下，陪著笑著道：“陛下，千萬別怪這孩子。小明月從小也沒有見過什么大場面，說了話沒輕沒重，不要見怪。“

“無礙，朕倒是覺得，很有巾幗風范。小丫頭，今年多大了？”皇上倒是不疾不徐，也不忙著去座上，而是站在兩人面前，和兩人和顏悅色的說這話，“你往后就打算，一輩子都住在賢王家了嗎？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干娘這么盡心竭力的撫養你，往后出嫁了，那回娘家又要回哪個地方？”

這番話的語氣說不上多么嚴肅，甚至可以說上是調侃的意思，可是莫名的，就讓人覺得有些話里藏刀的意味。宋明月也是一驚，不知道他的這番話到底是什么意圖，只能是試探著的說道：“干娘對臣女極好，不要說是以后出嫁了，就算是老了，臣女也要當娘親，當祖母了，那也會去時常看望干娘，照顧干娘，孝敬干娘的。”

“這傻孩子，要是你成祖母了，干娘還在，那豈不是成老妖怪了嗎！”雖然說母女之間的關系本來就十分親密，但是這種大膽的告白，戚柔也是頭一次聽見，何況還是在皇帝的面前，心中愈發的覺得滿意。說是這樣說，還是親昵的攬了一把宋明月的肩頭。

“欸，既然有這個心，那自然就是極好的。”皇上伸出手，虛抬了二人的把，目光游移在兩個人的臉上。

良久，他的目光迎上了宋明月的目光，道：“那你想不想，一輩子都留在你干娘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