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玻璃窗，兩個人，手上都拿著電話，默默對視。
半晌兒，蘇小南噗一聲笑開，低頭捋頭發(fā)，玩笑說。
“這么無辜地看我干嘛？我坐這兒等你好久了，你一直磨蹭著不出來。是不是又不愿意見我？”
阿麥略窘。
“不，我只是沒想到是……會，會長……原來真的是你來了……”
也許是見到她心情激動，也許是長久不跟人說話，他說話的時候不太利索，竟有些結(jié)結(jié)巴巴。
在監(jiān)獄這段時間，他服從管教安排，做事一板一眼，可就是不太肯說話，有時候從早做到晚都沒有一個字。人的語言能力也是需要鍛煉的，嗓子當(dāng)然也是，久了不用就會生疏。
他喑啞的聲音，聽得蘇小南心里一酸。
“除了我還有誰來看你嗎？”
阿麥眼神一暗，再次笑著撓他的大光頭。
“沒，沒有。除了你，誰還會記得我？你知道的，我又沒有親人。”
親人兩個字，讓蘇小南不由自主想到了被吳越擊斃的顧心怡。
說，還是不說？在來的路上，她已經(jīng)就這個問題糾結(jié)很久了。
說了怕影響阿麥的情緒，導(dǎo)致他在監(jiān)獄里不肯好好接受改造。如果思想又有什么浮動，做出點什么影響他未來的事情，那可就麻煩了。
可如果不說吧，她又過不去心里那道坎兒。
中國人有報喪的習(xí)慣，他的母親過世，他是最有權(quán)力知道的人。
怔忡片刻，她還是下不定決心，顧左右而言他。
“阿麥，你還好嗎？”
“好�！卑Ⅺ滭c點頭，沉吟一瞬，隨即又問：“會長……有她的消息嗎？”
她？
蘇小南微微一窒，選擇困難癥被推到了邊沿……
果然沒有猜錯，不管顧心怡是個什么樣的人，但阿麥還是惦念她的，要不然也不會有上次他那番推心置腹的囑托了。
只可惜，蘇小南并沒有機會告訴顧心怡，她也沒有辦法聽到兒子真誠的勸導(dǎo)，就被正義的槍聲宣判了死亡……
凝視著她沉默的面孔，阿麥又笑了，“前些天我老是夢到她……一會兒夢到她說，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讓我自己照顧好自己，一會又夢到她被人逮捕了，腳上拖著鐵鏈，走一路，地上就淌滿一路的血跡……每次醒來，我都心神不寧……”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血脈親性，心靈感應(yīng)？
蘇小南聽著阿麥話里的憂心，突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連眼睛都不敢正視阿麥�？伤樕夏仟q豫的、難過的情緒，卻被阿麥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目光漸漸暗淡，“都說夢是反的�？晌矣X得……會長，她是出什么事了嗎？”
蘇小南盯著他，笑得有些勉強，“別瞎想，也，也沒什么事……”
阿麥抿唇，盯著她一動不動，眼睛也瞬都不瞬。
蘇小南被他看得渾身發(fā)毛，終于有點憋不住了。
她握緊話筒，眼皮垂下，“阿麥，我說完，你不要太難過……”
“嗯。我聽著�！�
“你媽媽她，她……去了！”
沒有聲音。她說完了，可好久都沒有聽到阿麥的回答。
阿麥坐在一道玻璃之隔的會見室里，依舊沒有動，也沒有眨眼，雙眼依舊那樣盯著蘇小南，唯一的變化只是那一只拿著電話的手，越握越緊，越來越抖……
蘇小南有些不忍心，他雖然一個字都沒有，可瞬間紅透的眼，顫抖的唇，卻讓她心疼。
她也經(jīng)歷過那種聽見親人離世時的痛苦。
那一瞬間，仿佛呼吸不過來的難過，每個人都一樣。
深深呼吸一口，她盡量保持語氣平和，“阿麥，她走得很安詳，沒有什么痛苦……你節(jié)哀！”
吳越的槍法很準(zhǔn)，一槍斃命，顧心怡確實沒有什么痛苦，至少比起那些因為身患重疾拖得要生要死折騰個天翻地覆結(jié)果還是去了的人來說，她死得實在太輕松，甚至與她犯下的罪孽完成不成正比。
當(dāng)然，后面那些話，蘇小南不會在阿麥面前說。
顧心怡在壞，也是他的親媽……
“唉！節(jié)哀吧！”
她又勸了幾句，阿麥依舊沒有吭聲。
蘇小南心里暗嘆，也閉上了嘴，握著話筒靜靜等待，給他緩沖的時間。
對視良久，阿麥突然低頭，拿手心快速地抹了一把臉，吸了一口氣，像是克制了流淚的沖動，又像是在那一瞬間說服了自己人皆有死不必介懷，等他再開口時，聲音已經(jīng)平緩了許多。
“那會長你的，你的囚鸞找到了嗎？”
居然反過來關(guān)心她？
蘇小志抿住嘴巴，也不動彈，任他看著。
直到他自己有些不自在了，又抬手去摸眼睛。
“……我就問問，問問�！�
那么大個男人，聲音輕得不像話，那話里夾著的抽噎和強忍的難過，讓蘇小南很想摸摸他的肩膀，給她一點實際的溫暖。
可隔著玻璃窗，她什么也做不了。
“阿麥，你別操心我的事了。我等著你出來，帶你吃遍景城……”
“呵。好�！�
剛來景城的時候，她就說過這句話。
可事情一茬一接一茬，做為一個純正的吃貨，她也沒有做到。
“會長，時間快到了……你……你先走吧�！卑Ⅺ溎抗庳澙返劓i定她的臉，眼球里全是紅血絲，仿佛她是他想要抓住的救命稻草，又不得不松開手似的，情緒特別糾結(jié)。
蘇小南懂他。很懂。
他需要一個人獨處舔傷，又舍不得唯一的親人離開……
“好。”她說：“有什么事情，或者是想找我聊天了，你就跟管教說，他們會通知我的……”
“嗯�！�
“阿麥，好好的�！�
“會的，我會�！�
“那我就先走了。”
“好，會長……再見。”
“再見�！�
說了再見，可兩個人都沒有動。
薄薄的玻璃，仿佛橫跨著兩個世界，一面是牢獄，一面是自由，如此嘲諷，如此無情……
阿麥閉眼，又喃喃重復(fù)一遍。“再見�！�
他離開了，背轉(zhuǎn)過身，再也沒有回頭。
蘇小南怔怔坐在那里，直到獄警催促才慢慢放下電話。
“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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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監(jiān)獄回去的路上，蘇小南想著阿麥那張臉，神色有點落寞。
可今兒是周末，東東和西西兩個小東西都沒有上幼兒園，她不想把這種情緒帶回家，特地找了個鮮花店，挑了兩束花，改善了一下心情，才慢慢開車回去。
意外地，她發(fā)現(xiàn)了安北城的座駕。
他回來了？
不是說去兩天么？怎么轉(zhuǎn)天就回來了。
她在客廳碰到正在逗西西的丁寅，一問，才知道安北城也剛到，比她早到五分鐘而已。
蘇小南摸了摸西西的小臉，“那他人呢？”
不待丁寅回答，西西就搶在了前面。
“報告媽媽，爸爸在和太奶奶說話，還不要西西聽……”
她一怔。
回來五分鐘，不親熱一下孩子就急急找安老太太，是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