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山伯探究的注視中，阿麥把安北城帶到了小樓外面的田梗上。
他有些窘迫，“這不是我家，我沒法招待你。”
“不用。”安北城簡潔明了，遞上來之前準備好的一個包，“這是她給你的。”
她？阿麥似乎怔住，慢吞吞地接了過來，就要打開。
“這是什么。”
“我不知道。”安北城淡淡說：“你回頭再看吧。”
“哦。”阿麥一向是個聽話的人。
安北城讓他回頭再看，他也就沒再去開。把包緊緊攥在手上，掩飾著心底的緊張情緒，他看著安北城，欲言又止。
“你要離開滇西了嗎？不，我是說你們。你和她……”
安北城看他老實木訥的樣子，突然有些煩躁。
實際上，今天來找他這事，他完全可以讓丁寅來做。
但不知道為什么，對于這個叫阿麥的男人，他不愿意有半點輕視。
就好像——他輕視了他，自己就會被蘇小南輕視一樣。
這種感覺很微妙，卻壓得他極度不舒服。
他寧愿阿麥是一個油嘴滑舌或者老奸巨猾的家伙，這樣不管他對蘇小南是什么感情，也不管蘇小南對他是什么感情，他處理起來就可以快刀斬亂麻了。
偏偏，他這么老實。
暗嘆一聲，他實話實說。
“是要離開。”
“什么時候走？”
“可能就這兩天。”
等醫生認為蘇小南的情況，可以長途飛行的時候，他們就走。
如果不是為了蘇小南的身體，他一分鐘都不愿意在這里多呆。
這個城市，那個小區，那個房子，還有這個叫阿麥的男人，這些所有他不曾參與過的蘇小南的經歷，都給他一種壓抑的感覺。
“我可以去看看她嗎？”阿麥又問。
安北城昨天的拒絕給他留下了心理陰影。他與張山伯一樣，也看得出來安北城不是一個平常的人。可哪怕心有畏懼，他還是又問了一次。
因為一旦他把蘇小南帶走，他很有可能就見不到了。
永遠，永遠也見不到……
“可以嗎？我想送送她？”
安北城不反感這個人，可也不喜歡他太靠近蘇小南。
那是一種男人的本能，緣于保護或者說占有欲的本能。
“嗯。要走通知你。”安北城垂目，轉身，“我走了。”
阿麥沒有吭聲。
直到安北城的背影離開老遠，他才低低“哦”一聲。
可除了那一股飄著羊糞味的風，誰也聽不見。
更不會有人知道對于他來說，這場變故帶來的幾乎是要命的傷害。
他的快樂，他的幸福，他的寄托……他的愛，離開了，就永不再來。
沒有人知道。當然，也不會有人在乎。
~
醫生認為可以離開的時間，比安北城預料的要早。
第二天又連續輸了幾大瓶液體之后，到了下午，大概是被安北城焦灼的樣子給弄煩了，醫生再給蘇小南做了一次身體檢查，就告訴他說，等她醒過來，就可以轉院治療了。
安北城讓丁寅去接姜玉蓮和兩個孩子，自己在醫院里，守著蘇小南……
那個房子里，她的東西不多，也沒有什么是非拿不可的，收拾起來會很快。
如果順利，今天晚上，他就可以帶她和孩子回京都。
到了京都，會有更好的醫生，更好的醫療設備……
可想到醫生那句“不可逆傷害”，他還是有些六神無主。
“唔……”床上的女人，突然呻吟一聲，像在夢囈，又像在喊著什么，“水……水……”
要喝水？
安北城聽半晌才明白。
倒了半杯水，他試了試水溫，把蘇小南扶起來，湊到她的嘴邊。
意識模糊中的蘇小南，眼皮翻了翻，虛脫一般無力。
喝了兩小口，像是難受，她又不喝了，突然犯惡心地趴在了床邊。
“嘔——”
“嘔——”
醫生說過，這是戒斷反應——
安北城有心理準備，卻沒想到癥狀這么讓人揪心。
他趕緊挪過垃圾桶，一只手拍著她的背。
“嘔——嘔——”
蘇小南覺得胃都快要翻開了，灼燒、惡心，可明明很想吐，卻什么都吐不出來，渾身也綿軟無力，整個人像被什么把精神抽空了似的，頭暈目眩……
“呼。”
實在吐不出東西，她在床邊趴一會，終于慢吞吞抬起頭。
無意識的一眼，終于把她從夢幻中驚醒。
他震驚地盯住安北城，“是你？”
從黃泉路上打了個轉回來，整個搶救過程她都處于混亂意識中，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乍然醒來發生躺在醫院也就算了，面前居然還有一個安北城。
這到底怎么回事？
誰來告訴她？
蘇小南是緊張而詫異的。可安北城經了一個不眠不休的夜，又受到突然添丁的震驚，如今早就已經淡定下來。
與她對視著，他望入她略略渾濁的眸子，好一會，抬手撣一下她凌亂的頭發。
“是我。好久不見，蘇小南。”
好久不見，好久不見。
蘇小南幾乎是崩潰的。
直愣愣看著他，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要吃點東西？”安北城情緒很淡，情緒已不像之前那么濃烈。
蘇小南呆呆搖頭，“吃不下。”
說完，她四周看了看，拿手去掀被子。
“不行，我得回去了……”
“蘇小南！”安北城摁住她，加大了聲音，低頭時爍爍的眸中，似乎有隱忍的怒氣，“不要總逼我生氣。”
“……”
蘇小南無語。
她明白了，是他知道她出事，特地過來的。
從他的表情來看，他并不高興被她打擾了生活。
也許他會認為，她在犯賤。既然選擇了離開，為什么又要回頭？
“安北城。”她思考一下，莫名打個呵欠，流著眼淚，說得有氣無力，“我讓倩倩打電話給你，是實在沒有辦法。我要救阿麥，要拿回囚鸞，又怕萬一出事……”
“你也知道有萬一？”
想到她莽撞的行為，差點丟掉性命……還有那“不可逆的傷害”，安北城牙都快要咬斷了。
一把抓住她的兩條手臂，他傾身低頭，死死盯住她。
“蘇小南，你的智商被狗吃了？”
“……沒有啊。”蘇小南搖頭，“你看到哪條狗嘴里有智商嗎？”
安北城：“……”
久違的嘴斗，熟悉的畫面。
兩個人卻反常的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