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餐廳里，鴉雀無聲。
一個個戰士挺直腰板，朝門口敬禮，齊聲高喊。
“老首長好！”
“同志們好！”
“老首長好！”
“坐坐坐！都坐下吧。”
兩個將軍職務很高，態度卻都很和藹。
“是！”
齊刷刷地回答聲里，只聽得“唰”一聲。
一個餐廳的戰士同時落座，卻沒有半點雜聲。
衣衫拂動聲，也就整齊的一聲。
兩位將軍似乎都很滿意，對視一眼，在安北城的帶領下，走到事先預留的席位上。
這時，餐廳喇叭里傳來了“開飯”的聲音，戰士們再也不像先前那樣打量安瑜了，一個個都端正坐著，盯著餐桌和自己的碗，規矩得不行。
有人視察，他們得給紅尖爭臉面。
嗯，這就叫集體榮譽感。
安北城掃了一眼餐廳內的情況，回頭請兩個落座。
“吳叔，伍叔，請坐！”
“好好好！”兩個老頭子坐了下來，四周觀望著，感嘆了一番紅尖的變化，贊揚著這個多功能餐廳，說可以向全軍推廣云云，接著目光一轉開，就發現了坐在席上的安老太太和安瑜。
“喲！老嬸子？”
兩位將軍面上微微一變，都趕緊站起身來。
“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老嬸子，莫怪失禮！莫怪失禮！”
“呵呵呵！”安老太太沒有起身，由他倆站著，伸手虛虛地和他們握了握，態度不算高冷，又擺足了架子，又給人留了余地，“小吳，小伍你倆怎么湊一塊來這里了？不都挺忙的么？難道我家城子，犯什么大錯誤了？你們……來調查的？”
“老嬸子說笑了！正常工作，來了景城，順便過來！”
“對，順便來的。”老伍附合著老吳。
“哦。”安老太太微微一笑，臉上表情似乎比剛才柔和了不少，“坐吧坐吧！小吳、小伍，你們站著干什么？趕緊坐下吃。大家都是一家人，甭客氣。”
“好好好。多謝老嬸子。”
一把歲數的“小吳”和“小伍”都汗涔涔的坐了下來。
在這之前，他們可都挺著腰桿子。沒辦法，在這個餐廳里，論軍職、論年齡、論輩分就數他們最大，哪個都得對他們客氣著。可如今有安老太太在桌，他倆突然間就矮了一截。
不僅因為輩分。
還因為他倆都曾是安北城爺爺手底下的兵——
沒錯！
這兩位將軍，一個是吳越和伍少野的親爹，一個是他倆的親大舅。兩個熊孩子的父母早年就離了婚，兩家人也互掐了一輩子，可在這樣的場合，看上去氣氛卻歡暢得很，瞧得同樣在桌的吳越和伍少野脊背上都發汗。
他爹和他舅都“小吳”和“小伍”了，他們是什么？
不得叫“小小吳”和“小小伍”？
“小吳、小伍，不要客氣。城子這部隊食堂的伙食不錯，衛生也搞得好，下午我已經到處參觀過來。來來來，你們嘗嘗這個——”安老太太很會招呼人，和藹可親的樣子，又偏生帶了一點疏離感，拿捏得恰到好處。
末了，她抬眼，像隨口一問：“你倆今兒過來，都有啥正經公務？”
安老太太老江湖了，當然不傻。
什么聯誼會？她來半天，沒見著幾個姑娘，哪會不知道被孫子給忽悠了？
回頭一問安北城，他就老實招供了。
果然，她家孫子拿她當槍使呢。
可槍都上了膛，她也沒法子不是？
誰讓孫子是親生的呢？
可冷不丁被她這一問，吳將軍和伍將軍怔了怔，交換了一個眼神，老吳就放下了筷子，態度端正地說：“不瞞老嬸子，這次過來，確實有正事要辦。主要嘛，關于這次紅尖考核選拔的事——”
說到這里他打個哈哈，笑望安北城。
“上級看到報告，都覺得城子弄得不錯。”
“是啊，不錯！”伍將軍也附合。
一個說，一個笑，聽得安老太太眉眼也松開了。
“嚇我老太太一跳，還以為我孫子惹事了呢？幸好，還算能干！沒丟他爺爺的臉。”
“那是，那是。城子的本事，那全軍誰不知道？”
這話，聽得蘇小南虎軀一震。
她一直坐在安北城的身邊，豎著耳朵傾聽。
老吳和老伍來紅尖的目的，她下午就清楚了——確實為了考核的事兒。張忠成績排考核戰士總成績的第三名，被無故被刷了下去，而她考了個末尾卻被選上了。有人捅到了上面，說安北城任人唯親，公然走后門，破壞部隊紀律和選拔秩序，這兩位將軍過來，大概就是了解情況，順便問責的了。
不過，如果安老太太不在，他們會不會當場對安北城開火？
按理也不能啊！他們家孩子還在安北城手下呢？
她正思忖，突然聽到安老太太說到她。
“小吳、小伍，這個陸止，是我的孫媳婦——你們還沒有見過吧？小六子，還不叫人啊？”
笑著說完，她又讓蘇小南給兩位老將軍倒了酒，這才嘆息，“你們不知道，這次可苦了這姑娘了。我家城子是個死心眼，做人太嚴肅。親親的媳婦，拉到部隊來練也就算了，這懷著孩子還讓她去考核。爬高跳低的，又攀懸崖，又跳傘……只聽聽，我老太太心臟都快嚇停了。”
聽她這樣說，老吳和老伍臉上稍稍尷尬。
“是是是，老嬸子說得是。”
“哼，我今兒來就想說說他，哪有這么折騰人的？好在咱家姑娘優秀，要不然，可不被他們折騰壞了？”
優秀？老吳和老伍再次尷尬了。
看他倆不說話，安老太太卻驕傲得很。
她看著蘇小南，“雖說她的考核成績嘛，不如那些毛頭小伙子。可我老太太卻覺著，論本事，這次考核，她得算全隊第一。”
第一？
明明最后一名好么？
蘇小南的臉頰有點臊。
但安老太太瞄她一眼，說得理所當然。
“哪個小伙子不服氣，讓他也揣個娃去試試？看他能不能考到我孫媳婦這成績出來？”說完，她還不忘了笑向兩個老頭子，“小吳、小伍，你們說，是這理兒吧？主席以前都說了，婦女能頂半邊天。咱們軍隊可不能看不起婦女同志啊？懷著身孕能考出這樣好的成績，該不該表揚？”
一句一句猛夸，蘇小南都快被夸成民族之寶，國之脊梁了。
老實說，她汗顏！
不過這些話，被安老太太一條條舉出來，大家聽說她原來懷著身孕呢，頓時對安北城肅然起敬，對蘇小南的觀感也有了很大的變化。
不說她懷著孕，就算不懷孕，沒經過訓練的女人能考出那成績，也很少見了。
“是是是，老嬸子說得對。來，敬老嬸子一杯，恭喜老嬸子要抱曾孫了！”兩位將軍除了端酒杯說些吉利話，在飯桌上，還能說什么？
人家懷著身孕都參加了考核，如果走后門，至于這么拼么？
為了緩解尷尬，老吳就著這個話頭，看向了自家孩子。
“小越，小野，你們兩個歲數也不小了，整天跟著城子，怎么就沒學點城子的利索？你看，這娶媳婦生孩子一氣呵成。你們兩個呢？女朋友啥時候領回來我看看？”
他們這一桌，離別桌比較遠。
桌上的人，也都是很熟的幾個。
說話的時候，于是也很少避諱。
吳越之前一直低著頭，就怕被他爹給瞄上。
這一聽，只得抬頭，皮笑肉不笑地敷衍，“那還不簡單，你什么時候需要，我什么時候給您領回來唄？”
哼一聲，老吳又拿眼去看伍少野，“你呢？”
伍少野閑閑的，一雙眸子滿帶邪氣。
“那還不簡單，什么時候當哥的結了婚，我這個弟弟就馬上接力——”
一聽這話，吳越不高興了，“你找不找女朋友，關我啥事？”
“怎么不關你的事？”伍少野眼尾一挑，“你當哥的沒結婚，我哪敢啊？”
“敢情你這么多年單身，都怪我咯？”
“不怪你怪誰？！長得和我一模一樣，頂著我的臉，壞了多少名聲？哪個正經小姑娘敢嫁給我？”
看他兩個又掐上了，一桌子人都無語之極。
正在這時，一個勤務兵突然從餐廳門口進來，徑直走到安北城的身邊，對他和蘇小南小聲道：“老大，嫂子，大門哨崗來電話，說有一個叫莫暖的女人來找嫂子，樣子挺著急的。”
蘇小南一怔。
莫暖來了？
這幾天考核，她的手機與別的戰士一樣，都得靜默關機，莫暖肯定聯系不上她。
她找到了部隊，會有什么緊急的事情？
心里激靈靈一下，她側眸看向安北城。
他也正看過來，那眸底冰冷，卻無情緒。
蘇小南小聲做口型，指了指門口，“我可以去看看嗎？”
安北城默了一下，一雙銳利的眸子，帶著涼意掃過她的臉，“去吧！”
“好，我去看看就回來。”
蘇小南松了一口氣，對桌上的人歉意的笑了笑，說有點事就離開了，走了老遠，背后還聽見安老太太緊張的喊聲，“你慢點，小六子！走慢一點！”
這天氣，秋高氣爽，外面有點涼。
大門口的冷風里，莫暖正搓著手，站在兩條黃色的警戒線之外，一眨不眨地瞅著門口那幾個一身戎裝、英姿颯爽的哨兵哥哥，微瞇的眼睛里，滿帶好奇，連蘇小南過來也沒有注意到。
“喂！”
蘇小南看她發傻，猛地拍向她的肩膀。
“胖妞兒，出啥事兒了？怎么找到這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