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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豆小說網(wǎng) > 其他小說 > 亂唐 > 第一千七十九章:沙場為國死
  封常清的情緒陡而激動,看著那說話之人,雙目開始發(fā)紅,長久之后才重重的嘆息了一聲。

  “封某在塞北苦苦支撐了五六年,等的就是這一天,就算去太原養(yǎng)好了身體,像個行尸走肉一般的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此言一出,舉座盡皆沉默,所有人都知道封常清的心病,此時說出這種話來,已經(jīng)近似于哀言了。

  見場面有些尷尬,前來遞送公文的裘柏干笑了兩聲,說道:

  “封大夫的身體如果實在不適宜陣戰(zhàn),不妨,不妨便去太原將養(yǎng),來日方長,來日方長,仗也不是一天能打完的……”

  本來諾大的軍帳中沒有鴉雀無聲,沒有一個人說話,現(xiàn)在只有裘柏的聲音在喋喋不休著,眾人聽著更加尷尬,但礙于此人來自于神武軍,也不好無禮的呵斥打斷。

  “不必再說了,封某心意已決,就算死,也要死在馬背上。君的好意,封某心領(lǐng)了!”

  封常清的語氣很溫和,但態(tài)度十分堅決,裘柏尷尬的回之以笑容。

  “大夫說的是,說的是,咱們做武將的,所求不就是馬革裹尸嗎……”

  說話至此,裘柏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發(fā)燙,似乎周圍的眼睛都在憤怒的盯著他,如果目光能夠殺人的話,他自問已經(jīng)死了十回八回了。說錯了話,裘柏偏偏還沒有閉嘴的覺悟,依舊不緊不慢的說著,試圖將剛剛的失言再圓回來。

  豈料,話是越圓越遠(yuǎn),還是長史何敞看不下去了,說道:

  “裘司馬一路車馬勞頓,想必也累了餓了,何某已經(jīng)命人準(zhǔn)備了酒肉,好好吃喝一頓,然后再……”

  這回裘柏有了就坡下驢的覺悟,馬上跟著說道:

  “何長史不說,裘某還不覺得餓,現(xiàn)在倒是餓的肚子咕咕亂叫呢,便聽從何長史的安排……”

  何敞對裘柏也算表示了足夠的尊重,親自陪著他到了帥帳旁邊的一處別帳,又親自陪著吃肉喝酒,其間也彈了一些關(guān)于太原方面,和長安方面的局勢問題。不過,何敞酒雖微酣但心里卻明白的很,該說的說,不敢說的一個字都不會吐露給何敞。

  “何某聽說安西鬧出了亂子,朝廷有意調(diào)封大夫到安西去?”

  忽然,何敞冷不丁的問了一句,裘柏在毫無準(zhǔn)備的情形之下說不出話來了。安西的事情,河?xùn)|方面也是知之不詳,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安西的的確確出了問題。

  裘柏愣怔了一下才道:

  “安西的事情實在說不好,河?xùn)|也是各種風(fēng)言風(fēng)語,請恕在下不敢胡言亂語!”

  隨即,裘柏卻又壓低了是聲音湊向何敞:

  “照實說吧,就算安西真的出了問題,朝廷也有意調(diào)封大夫西去,閣下認(rèn)為以封大夫的身體能經(jīng)受得西北苦寒的千里奔波嗎?說句不中聽的話,就怕沒等尋著亂賊……”

  話到此處,裘柏猛然意識到自己又失言了,趕緊閉上了嘴巴。不過,何敞卻沒有在意,反而認(rèn)同的點了點頭,又長長一聲嘆息。

  “唉!裘司馬所言甚是,封大夫的身體如果還想兩年前,就算縱橫東西南北都跑個遍也沒有問題啊!”

  一碗酒水下肚,何敞重重的將酒碗頓在案上。

  “只可惜啊,天不假年,如果能將何某的十年壽數(shù)換個封大夫……”

  何敞的話有些多,搖晃著將酒碗自顧自的倒?jié)M,又端起來一飲而盡。

  裘柏登時有些傻眼,雖然到營中還不滿半日,這個何敞一直給他以冷靜睿智的形象,像此時這般的感性失態(tài)實在是沒想到的。不過,一種難以言說的同情之心緒也于瞬息間涌了上來。

  實話說,來到此地之初,裘柏對營中諸將是懷有一種隔膜和戒心的,甚至有些隱隱然的瞧不起。但是,見何敞如此性情流露,此前的疑忌也就登時不見了,他能感受到整個軍營中無時不刻都籠罩著的一種悲壯,更能從何敞的失態(tài)中感覺到營中軍將們對封常清的愛戴與同情。

  然則,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他們的同情并不能改變封常清的命運。也許,也許戰(zhàn)死沙場就是封常清最后的歸宿吧。這個歸宿算不算死得其所呢?

  不覺間已經(jīng)是數(shù)碗酒水下肚,頭腦發(fā)熱間,裘柏居然覺得自己成了盧節(jié)度的一雙手,推著封常清一步步走向死亡。在世人眼里,走向死亡是可怕的,沒有人不會抗拒。而此時此刻,對封常清而言,何嘗不是一種解脫呢?戰(zhàn)死沙場,洗刷恥辱,就算死也死的堂堂正正,不再被人罵成是懦夫。

  “實話與裘司馬說,俺們幾個兄弟追隨大夫已經(jīng)有十余年了,西域諸國哪個提起俺封大夫不是噤若寒蟬?只可惜天子昏聵,卻要自斷臂膀,如果高相公與封大夫俱在,沒有楊賊等一干奸佞作祟,安賊叛軍又如何破得了潼關(guān)?秦晉又怎么可能平步青云?說到底,這都是李氏父子自作自受啊!”

  封常清謹(jǐn)小慎微,從不會說出這等話,但這個何敞顯然是性情中人,借著酒勁把別再心里的不該說的話都說了出來。裘柏有些尷尬,他是神武軍出身,自然知道秦晉和神武軍現(xiàn)在的地位是怎么得來的。長安的天子早就成了傀儡,真正掌握大唐命運的人已經(jīng)是秦晉一人了。

  只是這里乃塞外苦寒之地,又在封常清的大營中,有些話就算說了也無妨。裘柏索性也放開了回應(yīng)道:

  “今日酒逢知己千杯少,不妨與何長史說幾句掏心窩的話,李氏父子如果仍然在位,天下局勢有可能在三五年間好轉(zhuǎn)嗎?”

  裘柏以帶著醉意的目光看向同意有著三五分醉意的何敞。何敞的一雙眸子里迸射著熊熊火焰,似乎有著千言萬語無法訴說。

  久久,一聲長嘆代替了所有。

  “封大夫?qū)η貢x是抱著很大希望的,當(dāng)年在新安時,還曾有過一面之緣。然則,誰又能想到,短短數(shù)年間,那個新安小吏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權(quán)傾朝野,甚至可以輕易廢立天子的權(quán)臣!”

  權(quán)臣二字,何敞的咬字十分重,同時也表明了他對秦晉的看法。

  “權(quán)臣怎樣,奸臣又怎樣?能讓天下歸于太平,百姓安居樂業(yè),四夷重新臣服,這不好嗎?難道眼睜睜的看著李氏父子將這大好河山折騰的千瘡百孔,我大唐子民任蕃胡蹂躪,這才是何兄所樂見的嗎?”

  酒酣耳熱之際,人的關(guān)系很容易拉近,何敞坦然接受了裘柏這一聲何兄,同時也緊皺著雙眉,在思考著裘柏所提出的看法。

  是啊,秦晉有著克復(fù)兩京之功不假,篡奪了李氏父子的權(quán)力也不假,可他確確實實也收拾了李氏父子搞出來的爛攤子。這殘酷的現(xiàn)實讓何敞忍不住長長唏噓,當(dāng)年那么英明神武的天可汗,在所有人看來都是天神一般的不可褻瀆,現(xiàn)在想來卻都成了笑話,最后竟以一把火結(jié)束了自己恥辱的一生。

  從神壇上跌落以后,重新審視當(dāng)年的天可汗,可謂天下有今日之亂,實在與之有著脫不開的干系!

  “裘兄說的對,可何某寧可這是錯的,一切都不曾發(fā)生過,何某依舊追隨者封大夫在安西叱咤馳騁,向大食人討回當(dāng)年吃過的虧!”

  “大食人?”

  也許是酒勁上頭的緣故,裘柏的思路有些模糊,半晌才想起來,大食人乃是安西之西新近崛起的一支部族。據(jù)說高相公當(dāng)年就是敗在這些人手下,致使*全軍覆沒,盡帶著數(shù)十隨從才逃回了安西腹地的龜茲。

  何敞重重點頭。

  “實不相瞞,何某當(dāng)年便是僥幸逃回來的,否則此時怕早就成了冢中枯骨,或是給異族蕃胡做著奴隸了……”

  大食人并不像唐人,會將俘虜編入地方或充軍或勞作,所有被抓去的俘虜,無一例外都像牲口一樣被當(dāng)做奴隸。說起當(dāng)年在西域時的經(jīng)歷,何敞便滔滔不絕了。聽得裘柏極是入神,這些異域奇遇,如果不是聽到親歷者的描述,便是打死也無法想象的。

  一頓酒肉喝到掌燈,兩人已經(jīng)各自倒在食案上呼呼大睡。

  直到再次睜開眼睛,裘柏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才發(fā)現(xiàn)天已經(jīng)亮了,可外面卻死一般的寂靜,這是在軍營中嗎?為何沒有操練的號子?

  裘柏一個咕嚕爬了起來,發(fā)現(xiàn)何敞已經(jīng)不在帳中了,搖晃著出帳,卻見整個軍營竟已經(jīng)空空蕩蕩,只有若干出造飯后未及熄滅的余燼還在冒著裊裊的白煙。

  “裘司馬醒了?”

  突然,一個聲音將他嚇了一跳。扭過頭來才發(fā)現(xiàn)是一名軍卒。

  裘柏虛指著營中,有些結(jié)巴的發(fā)問:

  “這,這是什么情況?”

  那軍卒笑道:

  “裘司馬容稟,封大夫昨夜下令,全體戰(zhàn)兵開拔趕赴范陽,這執(zhí)行的不是盧節(jié)度的軍令嗎?”

  “啊,是,的確是盧節(jié)度的軍令!”

  裘柏若有所失,胡亂的應(yīng)對了幾句,想不到封常清竟如此的果決,連一天都不肯耽擱。更為難得的是,其所部竟無一人反對這種有去無回的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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