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讓崔相公去行刺蕃相,虧杜乾運能想得出來!”
裴敬吃驚的看著秦晉,他實在想不到,一直被自己輕視的那個墻頭草居然能下如此大的一盤棋。秦晉也是頗有些感慨的笑了笑,這則消息是杜乾運一日前送來的,按照其策劃的時間點,今日此時怕是應該就開始實施了,只不知成敗如何。
一旦崔渙將行刺付諸實施,長安城勢必要內(nèi)外戒嚴,到時候消息傳不過來也實屬正常。
“崔相公為國鞠躬盡瘁,做此選擇也不例外,只可惜了……”
秦晉話到此處便頓住了,他和崔渙雖然矛盾的時候多,和諧的時候少,但卻十分欽佩崔渙的為人,今日情知其必死,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裴敬與秦晉此時此刻的想法也差不多。
“崔相公為國盡忠,今日一刺固然成就千古名聲,恐怕也將為吐蕃人所不容,只希望他能一擊成功,也不負了搭上一條性命!
裴敬的情緒有些激動,長安陷落于吐蕃之手,御極天下四十余載的太上皇慘被燒死在凝陰殿,成為廢人的天子也在長安陷落后不知所蹤。短短數(shù)年間,唐朝便由一個空前盛世跌落到萬丈深淵中,何時才能觸底竟也成了遙遙無期的奢望。他是個生在盛世,長在盛世的勛貴子弟,心中自然有著秦晉所沒有的驕傲情節(jié)。
現(xiàn)在,身為唐人所有的驕傲都被胡人踩在腳下,恣意踐踏,這口氣無論如何也是咽不下去的。
“末將現(xiàn)在就恨不能插翅飛到長安去,拿瑪祥仲巴杰老賊的首級祭拜慘死在賊子鐵蹄下的無數(shù)生靈!”
秦晉還是頭一次看到崔渙這般激動失色,于是來到他的身后,抬起右臂輕輕的拍著他的后背,以示安慰。
“現(xiàn)在還不是最佳時機,吐蕃人氣勢正盛,神武軍應當避其鋒芒,等到他們的銳氣在關(guān)中大地消耗殆盡時,便是咱們屠狗殺雞的時候到了!
作為神武軍的領(lǐng)袖人物,秦晉所考慮的不單單是關(guān)中一戰(zhàn)的得失,還得有更長遠的謀劃。以神武軍現(xiàn)在的實力,和吐蕃人硬戰(zhàn)也不是不能,但勢必要付出相當?shù)拇鷥r,俗話說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就算得勝恐怕傷亡也不會小了。
然則,打敗吐蕃人還只是個開始,更重要的是徹底全殲盤踞在河北道的安賊叛軍。如果神武軍傷亡過甚,還能拿什么殲滅野心勃勃的史思明呢?就算一連過了吐蕃和史思明的兩道坎,還有其他領(lǐng)兵的節(jié)度使虎視眈眈,誰能保證這些人不會做漁人之利的打算呢?
要知道,唐朝的內(nèi)斗有時可遠比外戰(zhàn)來的要更加兇猛,更加無情。
經(jīng)過了多年的歷練,秦晉早就已經(jīng)不是那個初來乍到的愣頭青,更深諳自保之道。
“好了,不管杜乾運策劃的成功與否,神武軍都必須立即做出反應,聽說吐蕃的副相親自領(lǐng)兵進逼潼關(guān),以秦某之見這應該是佯攻,為尚悉結(jié)猛攻馮翊做策應。咱們索性就把佯攻打成實戰(zhàn),要讓對方相信,神武軍急于沖破堵在潼關(guān)西面的戰(zhàn)線。”
裴敬有些納悶。
“大夫剛剛還說了要保存實力,靜觀其變,怎么現(xiàn)在又要打硬仗?”
秦晉依舊是那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這不一樣,如果不打的吐蕃人疼到骨子里,他們只會無休止的在潼關(guān)外耀武揚威,尚悉結(jié)也很可能在杜甫安然轉(zhuǎn)移馮翊百姓之前就橫掃了馮翊郡!
現(xiàn)在神武軍和吐蕃軍拼的除了實力以外,還有心理素質(zhì)。
很顯然,瑪祥仲巴杰并不覺得吐蕃的二十萬軍足夠兩線作戰(zhàn),所以在西進中便分了進攻的主次,這些動作一絲不差的都落在秦晉的眼睛里,他的應對之法就是反其道而行之,讓吐蕃人在不想打硬仗的地方打成硬仗。
一旦讓吐蕃人的策劃出現(xiàn)了問題,神武軍自然也就有機可乘了。更何況,還有杜乾運策劃的行刺事件。突然間,秦晉猛的從座榻上站了起來,提高了調(diào)門,語氣中帶著幾分焦急的說道:
“速派人沿著渭水向西傳播謠言,就說吐蕃大相瑪祥仲巴杰在今夜遇刺,不治喪命!”
裴敬先是一愣,繼而又大笑道:
“大夫妙計,就算行刺失敗了,也一定攪得吐蕃人心神不寧!”
在吐蕃的內(nèi)部問題上,秦晉事先也是做足了功課的,知道瑪祥仲巴杰和小贊普赤松德贊之間的矛盾。而此次吐蕃大軍名義領(lǐng)兵西進的人就是支持赤松德贊的副相益喜旺波。
秦晉將自己的想法簡單描述了一番,裴敬更是笑的前仰后合。
“大夫給那益喜旺波出的題好生刁鉆,他又怎么能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呢?”
“一切還都不好說,益喜旺波是支持小贊普赤松德贊的,瑪祥仲巴杰又豈能真正將兵權(quán)交給他呢?但不管怎樣,他還是名義上的主帥,一旦瑪祥仲巴杰遇刺的消息傳到吐蕃軍中,此人便定會不遺余力的攫取兵權(quán),然后回師長安,助赤松德贊徹底掌權(quán)。”
裴敬亦在拍了一下面前條案之后占了起來。
“他們急于回去,咱們偏偏就不能讓他們輕易的走了。越焦越躁之下,便失去了戰(zhàn)斗力,就算十萬雄兵又如何?還不是土雞瓦狗!”
秦晉又輕輕的補充了一句:
“別忘了,還有田承嗣在京兆府鬧的風生水起呢,看他們?nèi)绾巫笾в易景伞?br>
田承嗣的確在京兆府北部鬧的風生水起,轟轟烈烈,僅僅的三天的功夫,應和起事的縣便由最初的十幾個陡然增加到了五十幾個,除了京兆府的郡縣以外,還有涇州、寧州、邠州等地的各縣紛紛群起應和,而且局勢的發(fā)展還有愈演愈烈之勢,這又是他始料不及的了。
然則,田承嗣是最善于抓住機會的人,見叛軍在長安的吐蕃人遲遲不來進剿,便進一步?jīng)Q定成立民營,將應和郡縣的百姓都編入民營,一則可以隨時撤離,二則還在必要之時可以組織起來打上一仗。
而最初在田承嗣的脅迫下,不情不愿起事的縣令章杰此時卻成了最活躍的人物之一,到處以首義的身份聯(lián)絡(luò)各縣,除了協(xié)調(diào)已經(jīng)加入舉事群體的各縣主官以外,更還連連敦促那些處于觀望之中的個地方官吏們事實證明,章杰的帶頭和攛掇,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整個關(guān)內(nèi)道南部,尤其是距離長安近的各郡縣,原本大部分都效忠聽命于李承宏偽朝廷的。
但經(jīng)此轟轟烈烈的一鬧,這些本就心存不甘的地方官吏們立即就找到了光明大道一般,僅僅又一日的功夫,原、寧、慶、延等州郡的太守都紛紛重申了田承嗣所炮制的討逆檄文,要將李承宏這個叛逆繩之以國法,把心懷叵測的吐蕃人攆回吐蕃去。
眼看著自己無心插柳之舉已經(jīng)漸漸成事,但田承嗣反而越來越是不安,因為他最初是抱著玩一票就走的打算,可不管那些鼠首兩端的地方官死活。但隨著局勢的發(fā)展,原本的十幾個縣,發(fā)展到現(xiàn)在的數(shù)十縣,甚至連各州郡的郡守都加入進來,他便知道自己已經(jīng)不是說走就能走的了。
田承嗣是久經(jīng)沙場的宿將,他也十分清楚,別看現(xiàn)在京畿道與關(guān)內(nèi)道各郡縣鬧的歡實,一旦吐蕃大軍卷塵而來,這些倉促組織的民營就是烏合之眾的存在,所以他十分擔心吐蕃人會突然揮師進剿。然則,他的擔心竟遲遲沒有到來,這就大大的違背常理了。
動靜鬧的如此之大,就算吐蕃人再后知后覺也總得有點反應吧?很快,田承嗣的疑惑被一則沸沸揚揚的傳言解釋通了。
“吐蕃大相瑪祥仲巴杰被刺喪命,領(lǐng)兵在進逼潼關(guān)的副相益喜旺波回師長安奪權(quán)……一直做傀儡的小贊普赤松德贊也不甘寂寞……”
章杰一口氣將自己能打聽到的傳言都說了出來,他雖然覺得有些傳言傳得比較邪,但總不會是空穴來風。
田承嗣大喜過望,連連拍著大腿,仰天大笑。
“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笑了一陣,田承嗣又趕緊命章杰傳令下去,各地的民營已經(jīng)組織成型的要進行一次實地演練,目的地便是嵯峨山與涇陽之間的平原。
之所以選擇在這里,田承嗣看重了當?shù)氐乃祻碗s,就算吐蕃人來攻,也一定會為河水所阻滯牽絆,而讓民營有一些近距離接觸吐蕃人的經(jīng)歷,也好為將來反攻長安做好必要的準備。
事實上能夠組織起來的民營也大都是京畿道境內(nèi)的若干郡縣,大致能有兩三萬的精壯,其余則全是老弱婦孺。至于再往北的關(guān)內(nèi)道,雖然不少郡縣也宣布起事,田承嗣的手暫時還伸不了那么長,但即便如此也足夠了,兩三萬精壯的人馬不論戰(zhàn)斗力如何,拉在一處也很有一番景象的。
除此之外,田承嗣更是要以這次行動對盤踞在長安的吐蕃人做一次試探,看看瑪祥仲巴杰遇刺身死的消息究竟是不是空穴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