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恪直言不諱的表達了他對這樁聯(lián)姻的不看好,并一口氣講了許多關(guān)于唐朝公主亂政、淫.亂的例子。其實,不用他說,秦晉在記憶里也能搜檢出不少關(guān)于此類的事例。然則,在其看來,這更多的不過是皇甫恪的偏見而已。
似乎皇甫恪只要提到李家或者和李家有關(guān)的女人就恨得咬牙切齒,雖然秦晉不清楚他為什么如此,但天子賜婚的事,又豈能兒戲了?
皇甫恪自顧自的說了一陣,也發(fā)現(xiàn)了秦晉不以為然的態(tài)度,便問道:
“大夫可有顧慮?天子賜婚,臣子一樣有拒絕的權(quán)力,縱使短時間會使天子不快,長久而言,卻是利大于弊。”
秦晉笑道:
“如何娶了公主就像世界末日一般?難道天子家的女人都是洪水猛獸嗎、”
“世界末日?洪水猛獸?”
皇甫恪楞了一下,秦晉的用詞有些異于常人,但緊接著也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若非大夫與老夫有救命之恩,老夫又何必做這破人婚事的小人了?總而言之,大夫若想有所作為,萬萬不能答應(yīng)下來,不,就算是答應(yīng)了,也要堅持推掉,推掉這門婚事!”
如此斬釘截鐵的勸告,令秦晉也不得不重新審視起皇甫恪來,難道這其中果然有如此厲害的牽扯嗎?
……
太極宮,天子李亨圍著蟲娘一連轉(zhuǎn)了幾個圈子,直到見了幼妹毫發(fā)無損才長長舒了一口氣,然后又攬著她的手臂,眼睛竟有些濕潤了。
“何以如此傷感?蟲娘不是安然無恙的回來了嗎?當(dāng)眾哭鼻子,羞也不羞。”
蟲娘依舊是那個溫婉可愛又不時有些調(diào)皮的少女,她甚至還伸出細嫩的手指在李亨的鼻子上刮了一下。
李亨對此不以為意,甚至還很享受。他在做太子的時候就沒有一丁點架子,對幾個年幼的弟弟妹妹也都極是寵溺,其中尤其以永王李璘和壽安長公主蟲娘為最。
現(xiàn)在李璘被太上皇派往了江陵,只有這個妹妹還能讓他不時的體會一下家人的溫暖。
不過,李亨也故作生氣的板起了臉。
“刮天子的鼻子,好大的膽子!”
這句話說的不倫不類,反而把蟲娘逗笑了,笑的前仰后合,最后不得不以手臂掐在纖細的腰肢上以維系身體的平衡。
“太子哥哥現(xiàn)在成了皇帝哥哥,架子卻大了不少,要罰便罰吧。”
笑聲戛然而止,蟲娘轉(zhuǎn)而撅起了嘴,眼眶里竟似有晶瑩的淚珠在打轉(zhuǎn)。
李亨心頭一軟,此前胡瘡之事他沒能堅定的保護蟲娘已經(jīng)心里愧疚萬分,哪里還能見得她落淚呢?如果當(dāng)初不是秦晉的一意堅持,只怕蟲娘現(xiàn)在早就化作白骨與黃土了。
于是他軟下了聲音,道:
“我,我何時說要責(zé)罰你了,怎么,怎么就哭了呢……”
李亨是個情感比較內(nèi)斂的人,又不善于言辭,因而安慰蟲娘時竟有些結(jié)結(jié)巴巴。
見到他的如此窘態(tài),蟲娘噗嗤一聲,破涕為笑。
他原本就是想捉弄李亨,現(xiàn)在見小計謀得逞,自然就再也忍不住了。
李亨也跟著笑了起來,他就知道那個鬼靈精怪的蟲娘不會那么愛哭的,如果不是先前的愧疚心使然,只怕還要小小教訓(xùn)她一下。但一想到蟲娘在這半年多以來所遭受的苦難,哪里還能忍得下心呢?是以被捉弄了也高興舒暢。
扯著蟲娘噓寒問暖了一陣,直問的她有些厭煩,李亨才轉(zhuǎn)入了正題。
“蟲娘,你的婚期已經(jīng)定下了,再過一陣子,就該……”
蟲娘畢竟還是個未經(jīng)人事的少女,突然聽李亨說起了自己的婚事,頓時滿臉通紅,原本還溢滿嬉笑的眸子立時羞澀的躲閃著李亨的視線。
“阿兄這么說,就是要趕蟲娘走了?蟲娘要一直陪著阿兄,蟲娘不嫁!”
俗話說長兄為父,李隆基又對幼子*不好,因而幾個弟弟妹妹都對李亨報有一種如父如兄的感情,蟲娘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蟲娘口中說不嫁,實際上心里可是千肯萬肯,那個在萬馬軍中護著她的大英雄,還有誰能及得上呢?從那一刻起,蟲娘早就暗暗的發(fā)誓,此生非君不嫁。然則,這畢竟又是小女兒心事,縱使李亨如父如兄,她也不好意思直白的說出自己的心愿。
李亨畢竟有著豐富的人生閱歷,蟲娘那點小心思又怎么可能瞞得過他呢?但他也不說破,只呵呵的笑著,說道:
“既然蟲娘不想嫁個秦晉,正好,最近廣元公主和金城公主都求朕賜婚于他,朕便在她們之中斟酌一個人選吧……”
蟲娘登時急了,忙道:
“誰說不嫁他了?只是,只是……”
李亨好整以暇的看著蟲娘一臉的窘態(tài),也算對她的小小懲戒。
“只是什么啊?”
“只是現(xiàn)在還不想嫁嘛……”
“秦晉年方弱冠,又文武全才,求慕的好女子千千萬萬,難道蟲娘就不怕被別家好女子搶了去?”
蟲娘忽閃忽閃眨著烏黑的眸子,已經(jīng)明白這是李亨在戲弄于她,心中不禁一陣懊惱,怎么就一時不慎被捉弄了呢?但隨即又不禁有些氣餒,正所謂關(guān)心則亂,在她心里已經(jīng)認定了秦晉,除他以外,縱使萬千男子也再難進入她的心扉了。
開過玩笑,李亨收斂了笑容。
“婚期已經(jīng)定下,就在下個月的十七,這幾日好好準備吧。”
婚期來的太快,蟲娘反而有些莫名的失落,至于因何而失落,就連她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
李亨發(fā)覺了蟲娘的失落,便問道:
“嫁得如此郎君,還有什么好煩惱的?”
蟲娘的眼圈忽而泛紅,抬手拭去了眼眶里打轉(zhuǎn)的淚水。
“蟲娘實在惦念父皇,當(dāng)初是父皇為蟲娘選得郎君,現(xiàn)在,現(xiàn)在……”
聽到每每提及了太上皇,李亨的眼睛里閃過了復(fù)雜的神色,他對這個父親早就沒有了半點的父子之情,他們之間所剩下的,只剩下了懼怕和猜忌。
“放心吧,父皇在你的婚期之前就會回到長安的。”
李隆基早在一個月之前就已經(jīng)動身返回長安,如果按照預(yù)期,再有半個月也就足以,那時距離蟲娘的婚期至少還會有半個月的功夫。
蟲娘以為自己是在思念父皇,但想了想又覺得不完全是,總而言之,觸景生情之后,就是莫名的想哭鼻子。
終于,蟲娘大聲的哭了起來,就伏在李亨的身側(cè)。李亨的臉色有些發(fā)白,身體有些發(fā)抖,伸出已經(jīng)生了皺紋的手,輕輕撫在蟲娘的后腦上。
他知道,蟲娘在因何而哭。當(dāng)初,她被御醫(yī)診斷為無藥可醫(yī)又極具傳染性的胡瘡以后,所有人都拋棄了她,就連他這個兄長也不例外。當(dāng)時的絕望與病痛完全承受在一個十六歲的少女身上,這是何等的殘忍!
天幸還有個秦晉,不管不顧,甚至于置生死與度外,這才救了蟲娘,是她逃掉了冤死在自家人手中厄運。后來,所幸蟲娘所患的只是痘瘡而已,一場虛驚,可當(dāng)時誰又看得明白呢?
一念及此,李亨心中猛然一動,眉頭突突直跳。
痘瘡,胡瘡,難道御醫(yī)當(dāng)日真的只是斷錯了癥這么簡單嗎?
輕撫著蟲娘的后腦,一頭烏發(fā)有些散亂的斜垂在肩上,隨著哭泣聲在有節(jié)奏的抖著。李亨暗暗叮囑自己,必須暗中查明當(dāng)時的所有真相,倘若沒有不可告人的內(nèi)幕也就罷了,否則,會讓那些曾經(jīng)參與其中的人得到應(yīng)有的懲罰。
蟲娘哭了好一陣,才漸漸收住了聲音,再抬起頭來,眼睛已經(jīng)腫的像個桃子一般。
李亨不忍心再取笑她,命人送來了飯菜和水果。
“走這一路也累了吧,先吃飽了再去休息,朕早就命人準備好了蟲娘的房間,還有身邊缺多少人,只管告訴李輔國,由他調(diào)配過去。”
至此,李亨絮絮叨叨的交代著各種瑣碎事宜,蟲娘哭過之后,心情也隨之舒暢了許多,加之饑腸轆轆,也不顧形象的鼓著小臉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
去馮翊,以及躲在延州的日子里,最讓他難熬的是終日只能吃些冷硬的食物,似這等宮廷的珍饈佳肴,只聞一聞味道都直流口水。
趁著蟲娘狼吞虎咽的當(dāng)口,李亨又說道:
“朕已經(jīng)在永嘉坊重新修建了一座大宅,作為將來你們新婚夫婦起居之用,另外,還會再額外增加兩千戶的食邑……”
蟲娘一邊吃著,一邊也不忘了與李亨說話。
“大宅和食邑賞賜給蟲娘恐怕不妥,眼下正是朝廷最困難的時候,蟲娘怎么還能再給阿兄增加負擔(dān)呢?食邑暫且記著,等到將來收復(fù)東京,平定叛亂,阿兄再加上一倍蟲娘也不會推辭……”
蟲娘眨著烏黑的大眼睛,一本正經(jīng)的說道。
李亨聞言,差點掉下淚來。自從登基做了這個天子以后,身邊的后妃和兒子不是索要官職,就是所要財物,更有甚至者還打算興兵作亂,弄出來謀刺廣平王的惡劣事件。到現(xiàn)在為止,只有蟲娘這個妹妹,是真的為他而著想。一時間他竟有些鼻間發(fā)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