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迎著刺眼的陽光，秦晉踏進了幽深的大明宮，仿佛整個世界的色調頓時暗淡了下來，高大的宮墻阻擋了白亮的日光，光禿禿的桑樹又遮蔽了藍色的天空，古老的宮殿巍峨深沉，彎曲的回廊一直通向宮掖深處……</p>
<p>寒意與壓迫感如潮水一樣漫向了秦晉，在小黃門的引領下，步伐似乎也比以往沉重了許多。他很不喜歡大明宮中的感覺，也理解了李隆基自即位以后，甚少在太極宮和大明宮中居住的原因何在。</p>
<p>與安靜祥和的興慶宮比起來，這大明宮中處處透著讓人遍體生寒的幽冷，只要置身于其中就會覺得渾身不自在。</p>
<p>“請將軍稍后片刻！”</p>
<p>小黃門對秦晉很是客氣，以往秦晉都是張輔臣親自迎候入宮，今日張輔臣去了潼關，他臨時接了這個差事，自然要謹小慎微才是。</p>
<p>小黃門與殿外的內侍通稟了內情，那內侍低語了幾句，秦晉聽的不清楚，只見他轉身入殿，片刻后又出來。</p>
<p>“傳神武軍中郎將秦晉覲見！”</p>
<p>一聲唱罷，那小黃門再次與秦晉見禮告退，秦晉又在殿外內侍宦官的引領下進入了殿內。</p>
<p>一入殿中，幽幽寒意頓時鋪面而來，身體上殘存的陽光溫度霎那間被侵蝕得無影無蹤。秦晉暗暗嘆息，都說天子富有四海，居住在這諾大的宮殿中，卻冷的不如民間一斗室，只須半盆木炭，就可以滿屋子熱氣。</p>
<p>不過，今日秦晉所入殿中并非前幾日的便殿，內侍的腳步沒停，他借著殿內昏暗的光線瞧見李隆基并未在此。正疑惑間，那內侍宦官已經引著他在一處偏門停下了腳步，“將軍請進！”</p>
<p>偏門應聲由里面拉開，秦晉抬腳塌了進去，騰騰的熱氣又撲面而來，仿佛驟然間由冷酷的寒冬到了炎炎盛夏，熱汗瞬息間就順著脖頸淌了下來。</p>
<p>秦晉只覺眼前頓時一亮，這并非一處暖閣，規制雖比外間正殿小了不少，但空間之大容納數十人仍舊寬敞有余。</p>
<p>脫去了靴子后的秦晉腳上僅有一層布襪，踏在地板上頓時就能感受到腳心處傳來的融融溫度，這屋內的熱量居然均來自于腳下的地面。</p>
<p>大唐天子李隆基慵懶的斜倚在軟榻之上，隨意一指面前右側的軟榻。</p>
<p>“秦卿且坐！”</p>
<p>李隆基對待秦晉的態度既親和又隨意，臉上掛著呵呵笑容，仿佛面前僅是個自家子侄，只看著秦晉恭恭敬敬的行禮，也不主動開口問他一早覲見的來意。</p>
<p>李隆基先是對秦晉這幾日的作為大加褒獎了一番，然后很快又將話題扯到了無關緊要處，比如市井間流行的城中趣聞，以及抱怨大明宮中的幽深寒冷，希望春天早一日到來，如此便可盡快修繕好失火的興慶宮。</p>
<p>興慶宮因失火被燒毀了大約三分之一的樓臺宮殿，若想完全修復恐怕也要到來年秋天了。秦晉心里突然騰起了一種奇怪的感覺，提及明年秋季，一個難以遏制的想法如千萬只螞蟻般，在啃噬著他的心臟。</p>
<p>不知明年此時長安是否還能一如今日？秦晉又微微抬頭，看了一眼慵懶隨意的大唐天子李隆基，盡管已經是古稀老邁殘軀，可從他長大的身量與滿是皺紋而又方正的面目部上看，依稀還殘存著盛年時的瀟灑氣度與身姿。</p>
<p>不愧是做了四十余年的太平天子，就算內憂外困之下，李隆基仍舊一如既往的保持著他的尊貴與超然姿態。</p>
<p>“臣冒昧乞見，有表文進諫！”</p>
<p>“進諫”二字脫口而出后，李隆基的表情并無變化，依舊呵呵笑著，似乎一早的好心情沒有受到影響。這些一清二楚的通過眼角余光落入了秦晉的眼底。</p>
<p>李隆基一言不發，只是斜倚的身子稍稍換了個姿勢，坐正了一些。</p>
<p>秦晉知道，像李隆基這等在陰謀斗爭中浸淫了半個世紀的老人，已經很難從表情與神色的變化中窺得其內心真實想法，只能硬著頭皮繼續道：</p>
<p>“臣整備長安禁軍以來，所見所聞無不令人觸目驚心，軍備廢弛，兵員糜爛，訓練不足，若有強敵來犯，后果實在不堪想象！”</p>
<p>南北衙禁軍近幾年的情況，李隆基或多或少也了解一些，可是秦晉這般描述，卻還是頭一遭有如如此，表情已經有了變化，臉上的笑意雖然還在，可目光中已經可以讓人感受到寒意了。</p>
<p>“依卿之見當如何？”</p>
<p>秦晉咬了咬牙，心一橫道：“亡羊補牢雖未晚矣，然則人馬戰力非一是一日之功可成，若危急近在眼前，則回天乏術。若在三兩年后，又另當別論。”</p>
<p>“秦將軍莫危言聳聽，我大唐禁軍雖然武備松弛，也沒到了這般不堪的境地吧！”</p>
<p>說話的人如李隆基一般蒼老，身在面貌上比他還要蒼老。</p>
<p>秦晉認得此人，正是身受天子寵信的宦官高力士。高力士一直低調的坐在李隆基身側，也許是天子憐惜他身體老邁，難以久立，才如此恩賞禮遇吧、</p>
<p>高力士的反問的也許正是李隆基所要反問的。然則，秦晉今日故意危言聳聽，為的就是激發起李隆基心底潛在的危機感。</p>
<p>實際上，按照歷史的原本進程發展，長安的南北衙禁軍在潼關陷落以后，的確沒有一星半點的表現可言，唯一的作用就是護持著天子與太子匆忙逃離了令天下萬邦景仰朝拜的長安城。</p>
<p>只有激發起天子內心中危機感，將其盡可能的放大，秦晉的下一步圖謀才有可能進行下去，否則難免將功虧一簣。不過，他從天子李隆基的表情變化來觀察，至少已經有了一個好的開始。</p>
<p>當然，秦晉在這其中是要冒一定風險的，如果李隆基恰在此時情緒不穩定，因為他的危言聳聽而龍顏大怒，將其攆出大明宮也是有可能的。或者更甚，將其罷官奪職，交有司發落反省也同樣有可能</p>
<p>幸運的是李隆基并沒有失去理智，而是制止了高力士的反問，開口道：</p>
<p>“禁軍糜爛的確是實情，否則朕就不會交由秦卿整頓，只敗壞程度如此之甚實非所料之中，朕只想知道，在秦卿眼里禁軍是否已經病入膏肓？”</p>
<p>秦晉點點頭，又搖搖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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