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眉頭莫名一顫,故作鎮定地答應下來,“在哪里見面?”
“在輕舟吧,晚上六點,我等你。”盛筠迅速說完,隨后掛掉了電話。
杭城開發區新建了一處人工湖,名字叫做輕舟湖。輕舟湖上有一艘古色古香的游船,船上專門設了飯店。飯店環境優雅,菜色獨特,因為每天招待的人數有限,所以位置千金難求。
我沒想到,盛筠豪氣到包下一整艘輕舟。
當我踏進船內的時候,他已經坐在船艙里等我了。他穿著一件亞麻材質的淺藍色褂子托腮坐在那里欣賞著船外的風景,眉目間寂寥得很,眉頭微微蹙著,似乎有數不盡的心事。
我被服務員引了過去,他聽到聲音,隨即轉頭望向我。
“你來了。”他擠出一絲淡淡的笑意,對我說道。
“嗯。”
“想吃什么?”
“我第一次來,你看著點吧。”
“好。”
盛筠也沒有推托,拿起菜單,接連劃下十多道菜,我見他沒有住手的趨勢,于是連忙說:“夠了夠了,別再點了。”
“那先這樣吧,菜不要一起上,等我們嘗過之后端下去,再上新的來。每一份的分量不必太足,我們就兩個人,吃不下太多。”盛筠對服務員溫和地吩咐道。
服務員點了點頭,隨后恭敬地推下去了。
游船在水上緩慢地飄著,不一會兒就從岸邊飄到了輕舟湖的中心。天黑了,船的外沿都掛上了紅燈籠,船艙里十分安靜,兩位穿著旗袍的妙齡少女正分別手撫著琵琶和古箏,悠揚的琴音透著輕風飄到了船外……這樣的享受,還真是奢華。
我們兩各自手握著竹筒做的茶杯,喝著恰到溫度的茶水,他不言,我不語,靜靜地聽完了一曲之后,他輕聲問我:“這半年,難熬嗎?”
我怔了怔,隨即搖了搖頭,釋然地說:“大多時候都在埋頭工作,時間很快,半年仿佛就在眨眼之間。”
他意外之余,眼角有些失落,他給我倒了一杯酒,然后說:“這是江南米酒,甜膩可口,你喝喝看。”
“嗯,好。”我于是端起來,抿了一口,的確很甜。
我們又沉默了一小會兒,我望著湖上的風景,微風輕輕拂面,湖面上風平浪靜,岸旁的垂柳剛剛發了嫩芽,一切都顯得那樣新鮮而別致。
我覺察到他一直在看我,那種分外濃烈的目光讓我的臉上微微有些灼熱,我故作淡定地轉過頭來,他瞬間挪開了目光,低頭夾了一塊紅燒肉放在我的碗里,對我說:“你嘗嘗看。”
“我不愛吃肉了,你吃吧。”我推脫道。
“這個肉燒得很好,你嘗嘗看,是你在別的地方嘗不到的味道。”他堅持道。
于是,我夾起紅燒肉嘗了一口。果然……味道很獨特,既有肉的香味,又有桂花的淡香,酥嫩可口。
“嗯,是挺不錯的。今天來,難道就是為了請我吃美食嗎?”我吃完后,抬起頭看著他問道。
“這里你沒來過,所以帶你過來嘗嘗,”他臉上突然多了一層凝重的意味,隨后他深吸了一口氣,問我,“那一晚我們在街頭相遇,你什么也沒有說,我想知道為什么。”
“因為沒有什么好說的,你高興就好。”我微微一笑,收斂神色說道。
“我知道你看到我和朵朵那么親密,一定……很傷心,對吧?”他又說道。
“有一點,不過很快就釋然了。人生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如果一件事情無法改變,又何必執念?”我淡淡說道。
“半年……你變了好多。”他的聲音有些飄忽,古箏與琵琶彈奏的曲調似高山流水一般,古老的音樂讓人的心靜了又靜,回憶也被拉扯得很長,淡淡的傷感勾起了心中的傷感。
“我看到你為她所做的,以前我或許不能理解,現在……我大概能理解了。畢竟,她是你的骨肉。”我微微一笑,悵然說道。
盛筠重重地嘆了口氣,隨后突然凝視著我的眼睛說:“朵朵,三個月前確診為白血病,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什么?”我心里猛然一驚,不禁望著他。一眼,便望見了他眼里濃濃的傷悲。
“我只想最后盡我所能,做好一個父親的職責,為她利索能力做一些事。我專門為她成立了基金會,有時間就多陪陪她。”盛筠皺著眉頭看著我,隨后又嘆了一口氣說,“沒有辦法,我虧欠她的,太多了。”
“白血病……”我喃喃說道,這是我怎么也沒有料到的結局。
“我不會要求你與我一同面對,只希望一點,不要在這時候和我提離婚。很快我就會失去朵朵,我不希望……我再失去你和仔仔了。”盛筠看著我,深情款款地說道。
“小蕓……知道了朵朵的病嗎?”我怔怔地望著他,不禁問道。
盛筠點了點頭:“知道,這樣的大事,我不可能不告訴她。”
“嗯。”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于是點了點頭。
“離婚的事情,我們緩緩再談,好嗎?”他看著我,輕聲問道。
“好,你先照顧好朵朵吧。醫生怎么說,能痊愈嗎?”我問。
他搖了搖頭,他說:“醫生說,即便用最先進的醫療手段進行治療,最長也只有五年,但是治療過程里會承受巨大的痛苦。她還是個孩子……”
盛筠說到這里,不由自主紅了眼眶。他扭過頭去望著窗外,不愿意讓我看到他的淚水。
可正是他的淚水,讓我又一次意識到,他雖然總表現得那么無堅不摧,到底……也只是一個有著普通情感的普通人,他也有他不為人知的脆弱。
我站起身來,走過去輕輕撫上他的肩膀,他轉過頭來,用力抱住了我的腰,握住我的手。
我感覺到他的身體在輕輕的顫抖。
但僅僅一小會兒,他便控制好了情緒,他佯裝平靜地對我說:“我沒事,就是覺得朵朵……太可憐了。”
“心里,會怪我嗎?”我聽他這么說,不禁問道。
“怪你?為什么這么說?”他詫異地問道。
我把我的手從他的手掌里抽離,重新坐回了座位,我輕輕地說,“若不是當初因為我,你們父女可以早一點相認。”
他斷然搖了搖頭,他說:“我從沒這么想過,朵朵是我的孩子,仔仔也是我的孩子,你更是我的妻子。孰輕孰重,我心里一直明白。”
“我這里你什么都不用擔心,我把仔仔照顧得很好。你好好照顧朵朵吧,至于離婚的事情……沒事,不急。”我淡淡說道。
“如果你遇到了更心儀的男人,就告訴我,我會……”他聽我這么說,無比失落地說道。
“不會了,沒有了,”他斷然搖頭,“我沒有心思去談愛情了,我本身也是一個不怎么需要愛情的女人。若不是遇見你,我根本不會……罷了,都過去了。”
“我知道阿柔那些話傷了你,事實上,我從來未看輕過你。我之所以選擇暫時分開,我有我的打算,你很快就會知道了……舒貝,我曾經答應過你的,我一件都沒有忘記。”他看著我,目光中充滿深情地說道。
我的心里有一絲絲的悸動,其實我最怕的不是他堅硬的時候,而是他變得柔軟。鐵漢柔情的時候,最令人動容。
“別再說下去了……”我打斷了他,盡管內心一陣陣悸動,但是我依然表現得十分平靜,“既然你決定好,那就按你的決定去做吧。你先把朵朵照顧好,其他的……我們日后再說。我吃飽了,我先回去了,仔仔還在家等著我照顧。”
我站起身來,他突然從我背后抱住我,他把頭枕在我的肩膀上,在我的耳邊低聲說,“舒貝,難道你一點都不想我嗎?”
“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我喃喃問道。
“真話。”他在我耳邊輕聲說道,手緊緊摟住我的腰。我的腰比從前細了一圈,他一定感覺到了。
“想,每天都想,但我能克制。”我沉吟了一小會兒,然后說道。
“心里怪我,對嗎?”他輕輕說道,“怪我和許長生合作,怪我輕信阿柔的話,對嗎?”
“曾經怪過,但是這半年里,我也經歷了許多,心境也有了很大的變化。我能理解每個人都有苦衷,我是這樣,你也是這樣。我們雖然曾經相愛,但畢竟是不同的個體,我不能把自己的仇怨加注在你身上,那樣對你而言不公平。至于阿柔所說的那些,那的確是大部分人對我苛刻的印象,她沒有說錯,你對我有所懷疑,也是應該。但是對你,對我們這段情,我問心無愧。我很坦蕩,沒有什么愧對你的地方。該付出的我付出過,該忘記的,我也會去忘記。”我緩緩說道。
其實我很想推開他,可是當那股熟悉的溫度傳來,當他的手緊緊環著我的腰時,我卻忽然不舍。對,從內心深處傳來的不舍……
“我不辯解什么,很快,我會把最終的結果和我的真心捧到你面前。舒貝,再給我一些時間,好嗎?”他說完,情不自禁地在我臉上輕輕一啄,我一扭頭,便對上了他那一雙柔情似水的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