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澤丞輕輕地掩上病房門,看著已經躺回病床的余寒,道:“你好些了么?”
余寒的唇抖動了一下,道:“沒事……你……?”
她沒問完,但陸澤丞輕咳了一聲,笑道:“那就好,我也沒什么大礙,你先好好休息吧。工作上的事也不用操心了。”
陸澤丞轉身,抬腳欲走,卻被余寒叫住了。
“陸澤丞。”余寒目光幽冷地看著他,雙目猩紅,“你沒有其他話要跟我說么?”
余寒緊緊地揪著床單,咬緊了牙關。
她本不該直呼他的姓名的。
只是到了這個時候,他已經猜出來事情的來龍去脈了吧。
“哦。”陸澤丞溫和地勾了勾唇角,道,“這里都是西餐,你喜歡吃什么?我讓勤務兵去買。”
斯文,從容,永遠保持著一種紳士風度。
“你……”余寒心里一顫,道,“你……難道看不出來,這回的事故是我策劃的嗎?”
陸澤丞握在門把上的手,垂了下來,眸光也跟著沉下來:“小寒,你這樣的心理素質,策劃不出這種事,更做不了間諜。”
余寒冷著臉,神情間帶著一絲決然:“你的日程表只有我知道,連司機都是臨時知道的,泄露你的行蹤的,確實是我。”“可是你昨晚一直讓我不要赴約,今天你也讓我快點走,你甚至不想讓那兩個年輕人卷進來,早早就來了想讓他們離開。因為你發現事情已經超出你的控制了,你沒想到那個人連持槍的雇傭兵都敢找。”陸
澤丞面上帶著一絲淡淡而又略帶失落的笑意,“小寒,你心太軟了。不過,我很欣慰,你終歸還是不想殺了我。”
余寒的臉色驟然一變,眼中水汽氤氳:“那是因為……那是因為……”
余寒抬頭瞪了陸澤丞一眼,眼前的男人依舊是她剛認識時,那副云淡風輕的樣子,干凈又氣度矜貴,他的眼角已經有了幾道微不可見的皺紋,但這也無損他的風華。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當年,她剛見到她時,心里便浮起了這句詩。
可之后,發生的事,卻顛覆了她所有的觀念,原來謙謙君子,不過是一個狠心的負心人。
余寒的眸中閃過了一抹恨意,道:“既然你已經知道是我做的了,你為什么不殺了我?”
“我不殺你,和你不殺我,大概是因為同一個理由。”陸澤丞目光深沉地望著她,道,“小寒,我知道你是誰。”
嗡地一聲,余寒像是聽到了自己腦袋里的回響,忍不住扶住了額頭,蹙了蹙眉。
“余寒……”陸澤丞抬手,想扶她一下,看到她眼中閃爍的淚光,還是默默地放下了手。
余寒深呼吸了一口氣,輕嘲地看著他,道:“你知道我是誰,那你就更應該殺了我,我全家都因你而死。只要我活著一天,我就不會放過你……”
陸澤丞沉默了片刻,背在身后的手微微一抖,道:“是我對不起你們。這……就算我對你們的補償吧。”
余寒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緊緊地握住自己的拳頭:“你如果不想殺我,就放我走吧,我和你,兩不相欠,不過,我姐姐的仇……我一定會報的。”
“小寒,我不會殺你。”陸澤丞眸色里又添里一抹幽深,“但我也不會放你走。既然你已經暴露了,對那個人來說,就已經沒用了,你離開我身邊,會出事的。”
余寒抄起床上的枕頭就往陸澤丞身上砸去,怒道:“陸澤丞,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枕頭不重,不過恰好就砸在了陸澤丞臉上的傷口上,他略略蹙了蹙眉,沒吭聲。
余寒眸中閃過一絲自己也未曾察覺的懊惱,冷冷地睨著他,問道:“你什么時候知道我是誰的?”
“從你來到我身邊的第一天。”陸澤丞低沉的聲音里帶著些沙啞,“已經十六年了吧。”
余寒整個人愣住了。
他一直都知道?所以這些年來她做的那些小伎倆,他都知道?
無怪乎她從來沒有真正地成功過,也無怪乎,她就算出了些小紕漏,最后也總有人鬼使神差地幫她補上。
她早該知道的。
只是,這樣一來,她付出的十六年的時間,不就變成了一場貓捉老鼠的游戲,一場荒唐的笑話。
他不說,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作,甚至把越來越多的機要都交到她手里,似乎是在賭她會不會背叛自己一般。
他看人太準,知道她再想報仇,也會有底線。
她等了很多年,終于等到了一個可以下手的機會,卻偏偏又遇上了那兩個人。
他看人很準,她確實不想殺他,她只是想聽他說出當年的真相,想讓他跪在姐姐的墳前說一句對不起,想讓他因為放棄姐姐而得到的那些東西付諸東流。
余寒的唇角泛起了笑意,而后那笑意漸漸放大,變成了不可抑制的笑聲。
陸澤丞低低地嘆了一口氣。
他第一次見到她時,她跟在姐姐的身后,才十四五歲,有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古靈精怪,總愛說俏皮話。
他送她見面禮,送了一個淑女小包。
她笑嘻嘻地說這東西送她,有什么用,她都是背雙肩包的。
后來,一切都變了。
他再見到她時,她二十歲,臉長得和以前不一樣了,不會笑,也不會哭,幽幽地問他:“陸先生,你需要一個機要秘書嗎?”
窗外有風拂過,將百葉窗吹得沙沙作響。
陸澤丞走過去,將窗戶合上,也斂起了心思。
余寒止住了笑聲,淡淡地道:“十六年,你都不肯拆穿。陸澤丞,你的演技果真是好。”
像是聽不出她的冷嘲熱諷,陸澤丞的目光飄向了窗外,那個叫顧明笙的女孩子,正捧著一束百合花緩緩地走來。
那束百合像是新摘的,還沾著露水。
她的連衣裙也是水藍色的,黑色的長發披覆在肩上,在陽光下閃爍,濃密而芬芳。
那一瞬間,陸澤丞不由有些精神恍惚。
仿佛那個人在向他走來。
他已經二十一年沒見過她了,他知道,他再也見不到她了。
“小寒,等事情結束了,我能保證你的安全了,我就放你走。”陸澤丞回過頭,低垂著眉目,道,“你也該回家看看了。”
語氣溫和得一塌涂地,像是長輩對晚輩的諄諄教誨。
余寒輕笑一聲,像是被氣的,又像是無可奈何:“你到底為什么對我這么好?”連這種事,都肯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