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8兒子,你回來了
整個世界都清凈了。
因為航空公司的強硬態(tài)度——不滿意可以去經(jīng)濟艙,那幾個不懷好意的客人終于安靜了。
我抱著楊云的骨灰盒,和趙英才一起度過了個平靜的旅途,最終飛機降落在了青海的某機場。
下了飛機,旅途還沒結(jié)束,還要坐兩三個小時的公交車,才能到達楊云的老家,青海某城市下轄的某個小鎮(zhèn)。
小鎮(zhèn)并不繁華,街上也沒多少人,我和趙英才一路步行過去,來到了某個賣糖炒栗子的攤販前。
在路上,趙英才就告訴我,楊云有個七十多歲的老母,有老年癡呆癥,生活不能自理;還有個老婆,兩個兒子,大兒子七歲、二兒子五歲。全家就靠一個糖炒栗子的小攤為生,賺不了多少錢,每天有個百八十塊,勉強度日。
來到這個糖炒栗子的攤販前,我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翻炒栗子的女人,三十歲左右的年紀(jì),算不上漂亮,皮膚有些粗糙,顯然常年風(fēng)吹日曬,但是長得十分敦實,一看就是過日子的好手。
攤子后面有把折凳,有位七十多的老嫗坐在上面,眼神有些癡呆,看什么都很茫然。
顯然,這就是楊云的妻子和母親了。
當(dāng)我和趙英才這兩個穿軍裝的男人站在攤子前時,女人一時愣住,呆呆地看著我們,最后目光落在我懷里的骨灰盒上。骨灰盒仍用綢布包著,但是明眼人能看出來那是什么東西,就這么一瞬間,女人的眼睛就紅了,握著鏟子的手也有點哆嗦起來。
“兒子……兒子……”后面的老人喃喃叫著,眼睛里罕見地露出光來。
她當(dāng)然不是認出了兒子的骨灰盒,而是看到了兩個穿軍裝的人,本能地以為兒子來了。
“媽!”
趙英才立刻撲了上去,握住了老人的手,眼淚也掉了下來。
“兒子,你怎么才來呀,我每天都在想你……”老人的眼淚也啪嗒啪嗒地掉下來。
“媽,我也想你,可我的工作太忙了……”趙英才紅著眼睛說道。
“忙點好呀!”老人無比欣慰地說:“你是一名軍人啦,時刻要以國家為先,國家能重用你是你的福氣啊。家里的事你別擔(dān)心,小婷操持的可好啦,媽每天吃得飽、穿得暖,還有你的兩個兒子,小婷都照顧的很好……”
“媽……”趙英才叫了一聲,趴在老人的腿上嚎啕大哭起來。
我的眼也紅了。
我知道這就是老首長所謂的教育,他就是想讓我看看這個情景,以此來改變我內(nèi)心的想法。我懂啊,當(dāng)然懂,可我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真的是太難過了、太難過了啊……
我把骨灰盒放在攤子上,接著沖攤子后的女人敬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禮,哽咽地說:“嫂子,對不起,我們把楊云帶回來了……”
女人顫顫巍巍地把手伸向骨灰盒,先把綢布解開,待她看到骨灰盒上的照片后,整個人顫抖地更厲害了,看得出來她的情緒十分激動,但她并沒有嚎,而是無聲地流著淚,最終慢慢地蹲到地上,抱住了自己的頭。
“兒子,小婷怎么啦,你快去看看她……”老人突然慌張地叫著,雖然她什么都不知道,可依舊關(guān)心著家里人。
“媽,我這就去。”
趙英才立刻走到女人身前,蹲下身說:“弟妹,人死不能復(fù)生,你可要節(jié)哀啊……”
“沒事,我沒事……”女人的身體依舊顫抖,抬起頭來,一雙眼睛通紅,臉上也掛滿了淚,“不要讓媽知道,她年紀(jì)大了,承受不了這個打擊……”
原來是因為這個,她才如此隱忍。
“好……”趙英才立刻返回去,對老人說:“沒事媽,小婷只是迷了眼睛。”
“哦,好,沒事就好……”老人也松了一大口氣:“兒子,你這次回來,呆多久啊?”
“媽,我就呆一天,明天就得走哩,我還有任務(wù)在身。”
“好,該忙就忙,國家要排在第一位啊!”
趙英才假扮楊云和老人說著話。
這邊,女人慢慢站起,撫摸著楊云的骨灰盒,最終又把骨灰盒抱在懷里,緊緊抱著,眼淚又流出來。
我忍不住走上前去,輕輕叫了一聲:“嫂子……”
“我沒事……”女人流著眼淚說道:“自從嫁給他,就做好了這一天的準(zhǔn)備!還好,我給他留下了兩個兒子,他在地下也能安息了!”
這個女人真的很偉大。
我還想安慰她兩句,現(xiàn)在看來不用了。
我滿腦子都是楊云的音容笑貌,心里也難過到了極點,飛龍?zhí)胤N隊員確實是個很危險的職業(yè),能像二叔他們一樣善終的大概也很少吧。
不需要我勸什么,這個女人始終都克制的很好,默默地流著淚,連聲音都沒發(fā)出來。
看她沒什么事,我便問道:“孩子呢?”
女人說道:“大的上學(xué)了,小的在幼兒園,都沒放學(xué)。”
我點了點頭。
這時,趙英才和老人說完話了,走過來交給女人一張卡片,說道:“弟妹,這是楊云的撫恤金,一共有二十萬元,夠把兩個孩子撫養(yǎng)成人了!另外,楊云已被追認為烈士了,每年也會有相應(yīng)的補償金發(fā)放,以后生活上有什么困難,記得來找我們!”
女人點了點頭,說了聲謝謝,收下了卡片。
這本來就是她應(yīng)得的,她還有一個老人和兩個孩子要養(yǎng),很需要錢。
我也想起什么,立刻摸出一張銀行卡來交給女人,說道:“這是大家捐的,沒有多少,算是心意,你收下吧!”
其實這是我個人的。
楊云是因我而死的,我補償點也很應(yīng)該,我沒說這張卡里有多少錢,以后女人會自己發(fā)現(xiàn)的,他們一家后半生都無憂了。
“謝謝……”女人泣不成聲,將卡收了下來。
之后,我和趙英才分別去接兩個孩子放學(xué),接到兩個兒子以后,我們又幫著女人收了攤,扶著老人回家。路上,我們還買了許多肉、魚,今天晚上要好好吃一頓。
回到家里,趙英才親自下廚,我則幫忙收拾屋子。
楊云的家十分普通,就住在一間很破舊的平房里,而且這個地段和經(jīng)濟水平,怕是一輩子都不可能拆遷了。
女人也把楊云的骨灰盒安置好了,又燒了香,還把兩個孩子叫過來磕頭。兩個孩子年紀(jì)還小,楊云又常年在外,感情也沒多深,都懵懵懂懂的,只是聽媽的話,讓磕頭就磕頭。
骨灰盒安置在柜子里,不想讓老太太發(fā)現(xiàn)。
我也上去鞠了一躬,心中默默地說:“楊哥,你安息吧,我和飛龍?zhí)胤N大隊,都會照顧好你家人的!”
以前我覺得楊云和二叔是一輩的,所以就喊他叔,但是現(xiàn)在不一樣了,我覺得我也成為了這個集體的一份子,所以就叫哥了。
老太太仍舊什么都不知道,癡癡呆呆的就會傻樂,兩個兒子也很淘氣,爬上爬下,唯有女人沉浸在悲傷中,總是偷偷抹著眼淚。生活的重擔(dān),以后就壓在她一個人身上了,我是真難過啊,好在給了她一筆不愁下半生的錢!
晚餐十分豐富,趙英才做了七八個菜,吃得算是開心,共同碰了好幾次杯,女人的情緒終于好一點了。
吃過飯后,我和趙英才又去給楊云燒了柱香。
當(dāng)天晚上,我們就在這里住下,女人給我們騰了一個房間出來。
趙英才還給老太太洗了個腳,樂得老太太眉開眼笑:“還是兒子好啊!”
“媽,我以后回來就給您洗腳!”
“好嘞!”老太太開心壞了。
第二天是禮拜六,兩個孩子都不上學(xué),但女人還是要去外面賣糖炒栗子,說是周末的生意更好,不能休息。我和趙英才都勸她,說有錢了,還是別再那么辛苦,但她不肯,說是那筆錢要留著將來給孩子上學(xué)、成家、娶媳婦的。
“沒事,我知道你們也忙,該走就走吧,我都習(xí)慣了,我?guī)е咸蛢蓚兒子上街!”
我和趙英才也沒辦法,只能幫著女人一起出攤。
和昨天一樣,老太太坐在后面的凳子上,不一樣的是,又多了倆兒子。女人一邊賣糖炒栗子,一邊還要提醒他倆別跑太遠。總得來說,女人確實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一切,看上去照顧得過來。
我和趙英才也該走了,還要趕飛機呢。
“嫂子!”
“弟妹!”
“我們走了!”
我和趙英才一起敬了個禮。
“走吧。”女人沖我們笑著:“等孩子長大了,要娶媳婦的時候,你們可要回來喝喜酒啊。”
“好。”我和趙英才答應(yīng)了,轉(zhuǎn)身就走。
老首長叫我來送骨灰盒,就是為了“教育”我的,他很成功,可我還是不會改變自己想法。
回去以后,我就得開直升機走……
我和趙英才正往前面走著,得到街頭一點的地方才能坐公交車,就在這時,身后突然響起了叫喊聲。
“叔叔!叔叔!”
我和趙英才回過頭去,竟然是楊云的大兒子,看他滿臉焦急之色,忙問他怎么了?
“我媽被人打了!”大兒子哭著說道:“攤子也被人掀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