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在那么熱鬧非凡的場景中,在眼花繚亂的歌舞之中,南宮絕還是一眼就看到了那張熟悉的面容。
凰遠山。
他神情怡然地坐在他們中間,簡單的一襲書生儒袍,看上去很舊了,但卻很干凈,一頭青絲隨意,只用一塊天藍色的方巾在頭頂束起發髻,別無飾物妝點。
他似跟他們談得很愉快,偶爾嘴角流瀉動人的曲線,笑得很甜美。
他的眼睛,未曾沾染世俗的痕跡,依舊清透明亮,如同寒江之上的秋月,清清冷冷,云淡風輕。
南宮絕曾想過遇見凰遠山的畫面,他或是悲風嘆月,或是抑郁不平,或是意志消沉……
至少,至少他應該不會表現得那么不在意,至少他的臉上應該有被流放關外的滄桑痕跡才是,但是,這個人就是一個奇人。
他不但沒有官場失意的痕跡,他反而過得更逍遙,更自在。
京都之中的他,言行舉止之還可以看得到被條文束縛的痕跡,在這里,卻是一點痕跡都看不到了。
他那么隨性,笑得那么燦爛。
好像他原本就屬于這里一樣,恰如脫韁而去的野馬,自由自在地奔馳在大草原里。
看著這樣的他,南宮絕的心里升騰起一種莫名的情緒。
看著他那過于燦爛的笑臉,他有一種很郁悶,很郁悶的感覺。
他在京都,權勢顯赫,過著奢靡繁華的日子,為何無法像他這樣爽朗地笑出聲來?
而他在流放之中,位卑言輕,過著貧苦節儉的日子,卻可以這樣開懷地大笑?
他妖嬈的單鳳眼,流光旋轉,波痕泛起,此時此刻,他真的很討厭,討厭凰遠山臉上那明艷絢爛的笑容。
"九皇叔,凰愛卿是不是過得太過舒心一點了?"
旁側俊俏稚嫩的臉龐,側轉抬起,凝視著南宮絕的眼睛,有著南宮絕同樣的心思。
沒錯,南宮絕未曾想到的畫面,也恰是南宮煜沒有想到過的畫面。
所以在看到凰清歌的那一瞬間,南宮煜幾乎是失態的。
他驚愕地盯著那個人素凈明朗的臉,他不敢相信一個人在經歷流放之后,也許是永久的流放,他竟然可以過得如此愜意舒坦。
反觀他身為帝君,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卻是無法過得跟他這般地快意江湖。好像就算他一輩子不召他回京都,他都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在意似的。
"不在意便不會恨。"
腦海中突然閃過他一年之前在天牢之中說過的話,南宮煜莫名地沉下了臉。
他是真的不在意。
所以,他一點也不恨他,一點也不!
他在皇城無時不刻地想著他的樣子,而他呢,恐怕心里從來沒有他帝君的位置。
南宮煜狠狠地盯著凰清歌的臉,恨不得,恨不得--
他胸膛之上,怒意洶涌,卻不明白這種怒意從何而來,好像是一種被人刻意忽略,被人刻意拋棄的感覺一樣。
就像現在,明明他們之間只有很短的距離,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
不由地,寬大龍袖下的小手,緊緊地拽起。
南宮絕望著少年帝君緊繃而起的臉部線條,莫名地,他輕笑了起來。
挺好的,看起來,不是他一個人看他不順眼。
"那么煜兒過去嚇嚇他,可好?"
南宮煜望著他鳳眸微挑的頑劣光澤,忽而甜甜地笑開。
"九皇叔,煜兒干嘛要去嚇他呢,凰愛卿將阿里治理得很好呢,煜兒應該嘉獎他才是。九皇叔,你說是不是?"
南宮絕邪氣地低笑一聲。
"煜兒是皇上,自然怎么決定都好。"
南宮煜朗朗一笑,他望著遠處席地而坐的凰清歌,一張稚嫩的臉龐,線條完全地柔化了下來。
而坐在人群中的凰清歌,莫名地打了一個寒顫。
奇怪?
為什么有種熟悉的感覺呢?
凰清歌視線淡淡地掃向四周,卻沒有發現熟悉的面容。
她不由地皺緊雙眉,心頭涌動一種不好的預感。
自從云婉柔告訴她,皇上要來阿里的消息之后,她最近這些日子都有些忐忑不安,感覺有些事情她無法控制地在發生中。
至于究竟會發生什么事情,她卻始終抓不住。
"凰大人,凰大人--"
美麗的少女,活潑刁蠻的海明月,揮手朝她招呼著,她的笑容如此甜蜜,她的心卻不斷地往下沉去。
"凰大人,聽說你的琴彈得很好,歌也唱得好,你也唱一曲吧。"
海明月飛奔過來,自然地攬上她的胳膊,她神采奕奕,青春魅力四射。而后她視線轉向眾人,大聲地高喊著。
"阿里大草原的姑娘們,讓凰大人也表演一個節目,好不好?"
"好!"眾人附和道,聲音清脆而亮堂。
凰清歌望著眾人,她不由地皺緊了雙眉。
但見她不著痕跡地將胳膊從海明月的手中脫離出來,她勉強地笑著推脫道:"各位,傳言實在是夸大了,本官才藝平平,實不堪登臨大雅之堂。請明月小姐就放過本官吧,免得讓本官在眾人面前出糗,本官就感激不盡了。"
凰清歌對著海明月深深一鞠躬。
"明月小姐,我看你就不要勉強大人了。人家是當官的,怎肯為我們百姓表演節目,那不是丟了他的顏面嗎?還是讓卡特來為大家表演一套功夫好了。"
人群中站起一位身軀凜凜,相貌堂堂的七尺男兒。
他兩道眉渾如刷漆,目光炯炯有神,年約二十,一身古銅色的健康膚色,透出剛勁的力量,看上去頗有少年俠客的氣質。
只是--
凰清歌抬手揉了揉眉間,她的頭隱隱作痛。
這位卡特是阿里大草原上有名的勇士,是阿里酋長的得力助手,他從小跟海明月一起在阿里大草原長大的,可謂是跟海明月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卡特愛慕著海明月。
可是海明月偏偏不喜歡卡特,她喜歡上這個白面書生凰遠山。
也因為如此,這個卡特三番四次地為難她,總是找機會給她難堪。
凰清歌自然就頭疼不已了。
此刻卡特這么一說,在場的眾人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他們望向她的眼神,跟剛才似有些不同了。
凰清歌輕輕嘆息一聲。
海明月則朝著卡特怒喊道:"卡特,你別胡說八道,凰大人才不像你說的呢。咱們阿里大草原這一年來,全虧了凰大人的聰明才智,我們才能過上好日子,大家說是不是?"
眾人在海明月如此號召之下,立即附和道:"是!凰大人是我們阿里大草原的福星,是我們阿里大草原最聰明的勇士。"
卡特一見這情景,當下沉臉道:"既然如此,凰大人,卡特斗膽向凰大人賜教,請大人跟卡特決戰一場,切磋武藝,看看誰才是阿里大草原上名副其實的勇士。"
卡特在凰清歌身前一抱拳,他冷冷地望著凰清歌。
凰清歌眉宇間的皺痕更深了,她沒有回應,淡漠地望著卡特。
"大人不敢嗎?"卡特挑釁著凰清歌。
海明月見凰清歌沉默著,她急著跳了出來。
"誰說大人不敢?凰大人,你就好好地跟卡特交戰一場,挫一挫他的銳氣也好,免得他以為阿里大草原上就只有他才是勇士。"海明月慫恿著凰清歌迎戰。
卡特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凰大人,請賜教!"卡特拉開架勢,擺好交戰的姿勢,他是鐵了心要跟凰清歌交戰一場了。
凰清歌依舊安然地坐在席位上,絲毫未動。
"凰大人,凰大人,你別怕他,你上啊,快上啊--"
這下海明月急了,她絕對不允許任何人看不起凰清歌。
"凰大人,凰大人,凰大人!"
人群中不知道誰喊了頭,忽而聲音匯聚一片,大家都揚手高舉,高喊著凰清歌,鼓舞著凰清歌。
凰清歌眼中流露出無奈的光色來,她皺眉地望著憤然不平的卡特,心想,如果她出面跟他交戰的話,那么,她跟他之間的結,算是越結越深了。
而如果她不迎戰的話--
這眾目睽睽之下,她也下不了臺面啊。
人群之外,兩道身影,一高一低,同樣是人中之龍,他們眼中流露著相同的狡詐流光。沒錯,剛才帶頭喊人,就是他們吩咐的。
他們好像,好像真的不愿意看著凰遠山如此愜意呢。
他們等著看凰清歌如何從這個局面里笑著走出來。
等著凰清歌跟卡特交戰的那一霎間。
凰清歌卻朗朗輕笑起來,她優雅地從席位上站了起來,只是淡然地望著卡特,卻并無交戰的趨勢。
她翻袖而起,眼波流蕩。
"各位阿里大草原的鄉親們,今日可是你們阿里一年一度的盛會。如此時刻,動刀動劍,總歸是不妥的。這樣吧,既然鄉親們那么看得起本官,本官今日就且獻丑了。"
她目光淡淡一轉,視線靜靜地落在不遠處的冰冷少年身上。
"唐七,去取本官的春雷琴來。"
"是,大人。"唐七飛身掠起,轉眼消失在人群中。
卡特站在那里,顯得有些突兀,他的臉上變幻了好幾種表情,看上去尷尬又憤怒。
凰清歌朝他揚手一抱拳,神情之間,毫無輕慢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