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煜顫顫的音色,透出幾許悲憤之意。"為何不恨?"
"不在意便不會恨。"
凰清歌坦言相告,明眸直視南宮煜怒火沸騰的雙眸。
南宮煜龍袖下的雙手握緊,臉色越發地白嫩起來,那白若梨花嬌嫩的鬢前兩側,隱隱有條條青絲線條躍然而動,跳得厲害。
"好,好個不在意便不會恨!"南宮煜出手如風,他直指凰清歌的腦門。
"凰遠山,你信不信,就憑你這句話,朕就可以摘了你的腦袋!"
凰清歌臉上未見任何驚懼的神色,她抬眸,微笑地望著南宮煜。
"如此也好,倒要多謝皇上對微臣的厚愛了。"
活著未必就是一個好字,死了未必就是一個壞字。
"你--"南宮煜龍袖狠狠一甩,他陰沉著臉。"哼--"
少年倔強稚嫩的臉龐上,隱隱而透霸道強悍的氣息。
"凰遠山,你給朕聽著,朕不會讓你死的,朕要你好好地活著,好好地品嘗一下人間五味。離京之前,朕曾答應過你,等你回來,便會給你一個驚喜。你放心,朕是一個信守承諾的人,答應給你一個驚喜,就會給你一個驚喜。"他緩步而行,忽而回頭,落下一句。
"總有一天,朕會讓你在意的,也會讓你恨上朕的。"
凰清歌看著披著黑色斗篷的南宮煜慢慢地消失在她的視線中,她的眼里,莫名地蒙上了一層淡淡的云霧。
這個南宮煜,今天晚上說起話來,很奇怪,很奇怪。
哪有人喜歡被人恨上的呢?
可是凰清歌不知道的是,在南宮煜那里,只有被恨上的人,才會刻骨銘心地被烙印在心底。
他要的恨,便是一輩子的牢記,永恒的。
七天之后,渝城一案三司會審,案子了結得很順利。
由于渝城府尹魏簡鐘在獄中服毒自盡,皇上體恤,便不再追究,依舊以生前的榮耀給予魏簡鐘厚葬鄉里。
另外,此案主犯已死,其他從犯很快便被下了處罰令,輕者丟官卸職,削職為民,重則流放關外,永世不得入內。
而凰清歌,恰恰就在流放關外的那批官員之中。
因為凰清歌在渝城辦案期間,為了深入虎穴,不得不收受賄賂,引得魏簡鐘這頭老狐貍上鉤,從而破了渝城貪官一案。
但本是凰清歌功績的渝城一案,如今卻成為大理寺卿奏本上的鐵證。
奏本上數據分明,人證物證皆在,凰清歌百口莫辯,難推其罪。
皇上龍顏大怒,下令將凰清歌流放關外,連降三級。
很多有良知的大臣為凰清歌抱打不平,以凰清歌的功績而言,沒有嘉獎升官,已是委屈了凰清歌。
若論其過失的話,那最多就是功過抵消,不獎也不罰也就是了。
但是如今皇上不但將凰清歌問罪,還將她流放關外,連降三級,這根本就是讓做臣子的心寒啊。
尤其是那位在殿前欣賞凰清歌的護國大將軍左飛虎,他更是殿前拍案怒吼,直罵皇上昏君。
惹得少年帝君南宮煜龍顏大怒,要將左飛虎推出午門斬首示眾。
幸得滿朝文武大臣求情,才保住了左飛虎的性命,卻挨了五十棍的軍棍,回家養傷去了。
然無論大臣替她悲憤也罷,還是幸災樂禍、落井下石也罷,在凰清歌那里,什么都沒有改變。
她一襲月牙長衫,飄然風中。
書生布衣,風度依舊。
她不怒,也不悲,她不憤,也不怨。
依舊是那個在君前跟虎嘯國來使比試的那個凰清歌。
音容笑貌,氣勢膽魄,不差一絲一毫。
"唉--凰大人,伴君如伴虎,皇上如此行事,倒叫老夫心寒得很啊。此事大大委屈了凰大人了,老夫身為護國大將軍,卻無力保得忠臣在朝,老夫愧對先帝啊。"
帶傷的左飛虎堅持來送行凰清歌,他說著說著,老淚盈眶。
凰清歌卻笑了笑,寬慰著左飛虎大將軍。
"左將軍言重了。皇上年幼,還需得有將軍這樣的臣子隨側輔佐才行。凰遠山本就是一介布衣,得幸入朝為官,全憑皇上慧眼識才。"
"如果沒有當年皇上的恩典,也就沒有凰遠山今日的榮耀。如今下官明知故犯,理當受到皇上懲罰。左將軍就不必為下官之事耿耿于懷了,其實皇上,是個好皇上。"
獨獨皇上的身份,南宮煜不失為一個好皇上。
如同凰清歌在天牢之中所言的那般,她確實并不怨恨南宮煜。身為帝君,他所要權衡的勢力,遠比她這個人要重要得多。
有時候,犧牲了她一個人,可以平衡了各方勢力,那么,她的犧牲就算有所價值。
至少,那樣的結果,可以換來渝城百姓從今往后穩定平安的日子。
更何況,渝城之地,本是當今太后娘娘魚家的勢力范圍。
她端了渝城一鍋,就算皇上可以閉眼過去,那太后娘娘焉能饒得過她?
所以,流放關外,其實并不算委屈了她。
如果她留在關內,反而危險重重。
因此在她的內心里,其實很感激那個上了奏本的大理寺卿歐陽少棠,多謝他給了她一條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活路。
官場之中,風云變幻,瞬息萬變。
唯有時間,是最好的籌碼。
而她目前,正好缺的就是時間。
她凰清歌需要通過時間,慢慢地沉淀掉她過去過盛的鋒芒,在世人的眼中慢慢地褪去光環。
"所以,左將軍,皇上以后就拜托將軍多多照顧了。"
左飛虎見凰清歌言行舉止之間,絲毫未露對皇上怨恨之意,見她身處這種境地,還如此深明大義,當下內心更為震動,大有相識太晚的悔意。
"老夫過去真的是錯看凰大人了。文臣之中,若人人都像凰大人這般,我大周王朝統一天下之日,指日可待也。"
凰清歌笑了笑,并不答話。
"大人,夫人隨后,過來問問大人,時辰不早了,我們是否該啟程了?"
冰冷少年唐七,寸步不離地守護在側。
凰清歌朝前方的四人綠色轎子望了望。
"告訴夫人一聲,本官馬上就起程,叫夫人稍等片刻。"
由于此刻流放關外,凰清歌也不知道何時才能返回,當下便派人接了云婉柔過來,一同前往關外。
那左飛虎知曉時辰不早,便不再多加寒暄幾句,他拱手抱拳道:"凰大人,一路保重!"
凰清歌同樣施禮,笑著回道:"左將軍,也請珍重!不必相送了,將軍還是回去吧。"臨到離別之時,沒想到,只有左飛虎大將軍一人來送。
人情冷暖,她自然知曉。
凰清歌苦笑一聲,低頭進了青衣小轎之中,隨著一聲起轎,慢慢地朝著關外而去。
夕陽下,一行人漸漸地縮成了一個個黑點。
山道之上,一襲駿馬之上,白衣飄然,少年出塵。
他一雙瑩玉美眸,定定地凝視著遠方,眼中莫名地起了一片水光。
凰兄,一路珍重!
遠遠地,梅秋池安坐馬背之上,他朝著遠處快要消失的人馬,深深地一抱拳。
山道之下,斜坡之上,一輛豪華舒適的馬車,薄翼長紗,飄飄飛舞空中。
躺在馬車內的絕美男子,懶懶地繞著鬢前散亂的青絲。
他一雙妖嬈的單鳳眼,神色復雜地望著凰清歌離去的影子。
一個月之后,渝城新一任的各位官員到位,皇上根據魏簡鐘生前提拔的人才名單,一一都給予妥善安排。
不過那些提拔的人才身邊,皇上都給安排了一個副手。
那些副手,經常在渝城走動的百姓,偶爾看到,會在那些副手的面孔上依稀看到過去故人的影子。
有江湖上的神偷我來也,有山寨的匪首黑煞,有地下賭場的一把賭手陸上千,有渝城街面上的混混何小三,還有乞丐窩里的頭頭瘋癲老兒等等。
不過,渝城的百姓是不敢將疑惑說出口的,因為他們是官,而他們是民。
官跟民之間,無論關系如何,都是有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存在。
所以,久而久之,過去那些人的影子統統不見了。
在渝城的百姓眼中,漸漸的,那些人統統已經死去了,活著的人,都是他們頭頂上的一片天,是他們新的父母官。
而凰清歌在渝城的事跡,隨著他們的勵精圖治,經過他們不斷創下的赫赫功績,慢慢地在百姓的記憶中淡去。
就算酒樓茶館之中偶爾還會有人談論渝城一案,也很快被新出來的種種事件給淹沒在歷史的洪流之中。
半年之后,這位曾經震驚朝野的凰清歌,已經完全在朝廷眾臣的記憶中抹殺殆盡。
他們開始關注渝城新起的能人,關注被皇上重視的臣子。
一年之后,在關外遼闊寬廣、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
駕馭在雪白高頭大馬上的俊逸少年,他穿著一襲繡云紋的月牙長袍,外罩一件亮綢面的銀白色對襟襖背子。
袍腳上翻,塞進腰間的白玉腰帶中,腳上穿著一雙白鹿皮靴,方便騎馬。
他的皮膚很白,就像絕大部分的文人一樣,但因為皮膚白,俊美的五官看起來便格外鮮明,尤其是雙唇,幾乎像涂了胭脂般的紅潤。
看起來,他美麗的相貌之中隱隱透著一股女兒的嬌態,女兒的容貌上卻透著身為男兒的英姿颯爽,清冷不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