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太后娘娘果然并非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
話說,這皇宮里頭,壓根就不是簡單的人物可以存活下來的。
凰清歌避開視線,不想看見那些宮女、太監們此刻臉上那悲傷絕望的眼淚。
她微微閉上了眼眸,直到跪地的一干人等全部被侍衛拖出去了,她才緩緩睜開眼眸。
"皇兒,既然你有事要跟凰愛卿談,那母后就不呆在這里了,母后明日再來看望皇兒。"
太后魚素雪優雅地起身,她目光淡淡的轉向旁側的凰清歌。
"記得,別說太久,皇兒的身體還很虛弱,他需要休養。"
"微臣明白,微臣謹遵太后懿旨。"
凰清歌朗朗清音,鏗鏘有力。
嗯--
魚素雪算是滿意凰清歌的態度,她輕輕點了點頭,而后伸手過去,立即便有隨從的太監上前架住太后娘娘的手。
"擺駕回慈寧宮。"
魚素雪一步一步,緩緩地踏出了龍泉宮的大門。
"微臣恭送太后娘娘。"
凰清歌躬身低頭,目送著魚素雪那一身淡黃色衣衫印染橘紅色的晚霞,印成一片的緋紅,血色的,漸漸地從她的視線中消弭。
"凰愛卿。"龍塌上的南宮煜忽而低喚了她一聲。
凰清歌才發現她看得有些失態了,當下她不敢怠慢,上前跪地參禮。
"微臣凰遠山參見吾皇萬歲萬萬歲。"
"凰愛卿不必拘禮,快快起來吧。"
南宮煜有氣無力地揮了揮手,唇瓣上血色全無,微微泛白著。
"謝皇上萬歲萬萬歲。"凰清歌皺眉地起身。
此時她的腦海中驀然掠過一張邪魅絕美的容顏。
對,也只有那個人,才會有這樣的能耐吧。
只是--
當初親眼所見他們叔侄二人的相處情景,一直還不太贊同外界的謠傳。但今日之事,震撼太大,瞬間推翻了她以往幼稚天真的想法。
她本來就該想到的,帝王之家,最最無情。
自古皇家為了登臨權力的頂峰點,不惜骨肉相殘,兄弟反目,父子成仇,就別說只是區區的叔侄之情了。
她該想到的不是嗎?
凰清歌苦笑一聲,對待同是南宮家的親人,他都下得了狠手,那么對待她呢,想必會更加毒辣無情吧。
凰清歌心潮澎湃,大浪滔天。
她眼見南宮煜虛弱得幾乎要昏倒,他卻硬是撐著要起身。凰清歌看在眼里,莫名地有些酸楚起來。
她顧不得君臣之別,上前抱住他柔弱的身軀,將南宮煜安置在靠墊之上。
她做完一切,剛想抽手離開,
南宮煜卻拉住她的手,緊緊地握著,他高貴的頭顱,輕輕地靠在她的后背上。
"愛卿別走,讓煜兒靠一會兒,就一會兒。"
凰愛卿剛剛抱住他一瞬間的時候,他感到從未有過的溫暖,忍不住,他探手而出,想要抓住暫時溫暖的機會。
他靠在她的身上,莫名地感到心安,感到舒服。
就讓他任性一回,撒嬌一回吧,南宮煜閉上眼眸,嫩若梨花嬌蕊的泛白唇瓣,一抹舒心的笑意,慢慢地綻放開來。
凰清歌側轉,視線微愕。看著蒼白無力的南宮煜,靜靜地靠在她的后肩上,看著他濃密細長的睫毛隨風顫動著,撒落下來,印出眼底一圈深黑的痕跡。
他,雖為帝君,實則還是一個孩子啊。
莫名地,她心中微動,什么話也沒有說,只是任由他靠著。
一陣風起,吹卷起龍泉宮華麗透明的薄薄輕紗羅賬,捧著御醫吩咐調理的藥湯的劉公公,他看到這一幕,驚詫地呆立在門口。
隨后,悄悄地退了出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南宮煜睜開了眼眸,當他睜開的那一剎那,他一雙柔弱的小手,緊緊地拽著龍袖。
命運是不會對他太過友善的,他能要的都只能是暫時的幸福,所以,他警告自己,不許貪戀,不容貪戀。
可是當他恢復是帝王身份之時,他的眼底還是會不由地流露出悲涼的氣息。
"皇上,你醒了,微臣失禮了。"
凰清歌察覺到后背的分量消失了,她側頭一看,恰好捕捉到南宮煜眼底矛盾掙扎的目光。
他卻忽而甜甜一笑,眨了眨漂亮的眼睛,長長的睫毛掩去了眼底的掙扎。
"凰愛卿,沒關系的,朕不會怪責你失禮的,坐。"
南宮煜稱呼為朕的時候,凰清歌知曉他已經不是她眼中脆弱生病的孩子,而是威懾天下的君王了。
她忙起身,退后三步,與南宮煜保持君臣之間的合理距離。
"謝皇上賜座。不過太后娘娘有懿旨在先,微臣不能打擾皇上太久。依微臣之見,若無重要之事,微臣還是先行告退,就不打擾皇上休息了。"
話到這里,她斟酌再三,還是加了一句。
"還有,請皇上保重龍體,小心為上。"
南宮煜藏在龍袖內的小手,再次握緊,又松開了,又握緊,連著重復了好幾次,他終究還是松開了。
他抬眸,漂亮的眼睛里彌散著江南煙雨泛起的迷霧,他的表情很甜,很甜。
"小心什么?小心朕自己嗎?"
凰清歌驀然抬首,微愕地望向南宮煜。
"朕從六歲開始就已經給自己下了砒霜的毒了,已經整整五年了呢。一直都沒有問題,這次又怎么會昏倒呢?"
南宮煜說起這話的時候,云淡風輕,可是眼底那抹致命的妖嬈,卻跟某人疊合了。
"那自然是朕自己故意要這么做的。"
他自問自答,眉宇微微揚起,笑容越發地模糊。
"剛才,就在剛才,愛卿是不是認為是九皇叔做的?"
他側頭望著她,神情何其天真無辜。
"朕現在可以肯定地告訴你,這天下任何一個人都會對朕下毒,會謀害朕,唯有九皇叔不會,因為,因為啊--"
他的笑容迷離了,帶起夢幻般的甜美。
"因為那個人致命的弱點,就在朕這里。呵呵--"
他輕輕笑了起來,好像在談論天氣那樣的簡單。
凰清歌驀然大震,原來她先前的猜想都錯了嗎?
她簡直不敢置信地望著南宮煜,這是一個十一歲的孩子嗎?
不--她官袖中手指磨了磨。
他不是一個孩子,而是一代帝王。
只是--
只是明明知道這個孩子不簡單,但是一旦面對這樣一張稚嫩可愛的容顏,偶爾還是會生出些許不舍之情來。
"愛卿想不想知道朕為何這么做呢?"
他該怕他了吧,南宮煜睫毛顫動得厲害,掩去眼底那抹劇烈的掙扎。
怕吧,最好怕他,最好遠離他,他需要的不就是讓人人都驚怕他這個帝王嗎?
凰清歌輕輕一嘆,她躬身低頭,神情淡漠道:"皇上這么做,自然有皇上的道理,微臣不敢妄自揣測圣意。"
南宮煜突然撐著起身,一步一步地來到她的跟前。
他左手瞬間出擊,扣緊凰清歌的下顎骨。
"愛卿難道真的一點也不想知道朕這么做的理由嗎?其實只要愛卿開口,朕可以告訴愛卿的。"
凰清歌依舊神情淡然。
"皇上如果真想告訴微臣,肯定是有一定的理由,相反,皇上若不想告訴微臣,那自然也是有理由的。"
"好。"南宮煜笑了起來。
"愛卿真的跟以往不一樣了呢。你竟然都不質問朕一句,不為九皇叔伸張正義一句,好,好。"他松開凰清歌的下顎骨,定定地望進她眼底深處。
"時間久了,果然人心是會變的,連愛卿,也不例外。"
南宮煜說這話的時候,有些欣慰,又有些惆悵。
凰清歌心中一頓,她道:"微臣已是死過一回的人了,自然處處要比常人多一些小心。"
"是啊,愛卿是死過一回的人了,自然是要變的,要變的。"
南宮煜少年老成,口吻異常蒼涼。
他負手而立,忽而輕笑。
"這樣吧,通政使之職,怕是愛卿暫時無法上任了。朕這里給愛卿另外一個差事,任命愛卿為督查使,愛卿就去江南吧,秘密替朕招攬國之棟梁。"
凰清歌聽到這里,總算明白南宮煜為何要逼得自己中毒昏倒了。
原來,皇上從來沒想過要讓她當通政使,他只是為了導演后續動作,開了一個導火索而已。
這樣一來,朝堂內外皆認為是九王爺南宮絕不滿皇上提拔她為通政使,故而給了當今皇上一個警告。
而皇上就可以趁此機會將她外調,給皇上招攬到屬于他的人才,忠心于他的人才。
此等心思,何等縝密,簡直配得天衣無縫。
行事作風,倒跟某人如出一轍。
凰清歌想得心寒,南宮煜卻含笑而對。
"以愛卿的聰明才智,定然會懂得圣意。為了方便愛卿行事,朕會將龍鱗寶劍賜予愛卿,同時密旨一道,準你便宜行事。"
南宮煜笑得有些虛弱。"朕就在京都等著愛卿的好消息,等到那天到來,朕自然會還愛卿一個驚喜。"
驚喜?
凰清歌苦笑一聲,到那時,她說不定已經粉身碎骨了。
以皇上如此深的心計,到時候,他還會容許她活在世上嗎?
可是就算明明知道山前有虎,她也沒有辦法推脫。因為在這個地方,別說只是君要臣入虎穴而已,就算是君要臣死,臣都不得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