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路燈下,一個女人跌跌撞撞地沖出來,臉上帶著絲絲鮮血,抱著隆起的肚子,逃命般地不顧一切。
“吱——”一輛飛奔的凱迪拉克猛地剎車,在馬路上劃出長長的印跡。
那女人還是應聲倒地。
她抓住從車里走出的少年,苦苦哀求,“救救我的孩子……”
沒人知道,就在今天早上,她還是一個幸福的女人。
時光倒退……
A市,早上七點,蘇雪彤就已經整裝待發,準備去醫院產檢。
寶寶,你知道嗎,媽媽等了整整三年,終于等到了你,今天,媽媽終于可以見到你了,真的好激動!你一定要乖呦!蘇雪彤溫柔地撫。摸著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渾身上下散發著母愛的光芒。
產科門外甩開長長的隊伍,一個個幸福的大肚媽媽疲態盡顯,寶爸則在一旁扇著風,擦著汗,隨時等候差遣。
“媽,多虧你有熟人,要不,我們也得跟這排著。”
蘇雪彤攙著婆婆的胳膊,心里還是有點小小的失落,老公吳子初就一次都沒陪她來過,工作太忙,自從她懷孕以來,似乎連跟她說句話的時間都沒有了。
好在婆婆今天心情好,主動來陪她。兩人直接走進彩超室,準備第一次大排畸。
護士的手在蘇雪彤的肚子上緩緩移動,每碰觸一寸皮膚,蘇雪彤的心就跟著加緊跳動一分。
慢慢地,蘇雪彤終于在4D影像上看見了腹中的寶寶,圓圓的小臉,竟然在笑呢!然后,又把小手放在嘴邊,吮。吸起來,瞬間萌化了蘇雪彤的心。
“媽,你看這孩子多可愛!”蘇雪彤忍不住笑,好像一生的幸福都集中在這一刻,“小家伙,還有三個月你就能跟奶奶見面了!”
“是啊,長大以后也一定是個愛笑的美人!”
產檢的護士狀似“不經意”的接過了話茬。
誰料,護士話音剛落,一旁的婆婆立刻變了臉色,聲音尖銳起來,“什么,你的意思是個女孩?!”
緊接著,她咬牙切齒恨恨說道,“叫你們主任來,我們要引產!”
“媽,你說什么呢?”
蘇雪彤不敢置信的后退一步,緊緊護住了自己的肚子,腹中的寶寶如受到驚嚇一般,踢了一腳。
胎動傳遞在她手心,第一次,帶來的不是為人母的幸福,而是心臟部位撕裂般的驟痛。
為什么婆婆要這樣對待她和子初的寶寶?
蘇雪彤咬著唇,努力睜大眼睛,眼眶泛紅。
“她很健康……難道只因為她是個女孩?”
的確,婆婆一直以來都盼著抱孫子,可是,男孩女孩真的有那么大的差別嗎?
“你還不快去!”
婆婆厲聲命令著正在低頭打印報告單的護士,再次提高了音量,“我們要引產,立刻,馬上!”
視一旁的蘇雪彤如空氣。
蘇雪彤一把抓住護士的胳膊,聲線顫抖,“不,不許去……你怎么可以隨意透露胎兒的性別,墻上的準則里寫著,你這么做是違法的!”
然而,護士沒有理會她的質問,急匆匆地消失了。
蘇雪彤一個人艱難地坐起身,兩只手死死地護著自己的肚子,只想快點離開這,因為她已經從婆婆的眼中看到了殺氣。
婆婆卻冷不防地拉住她,聲音僵硬而不滿,“去哪?別忘了,這醫院我可是有熟人的,別跟一個小護士沒完沒了,把這孩子拿掉,咱們一了百了。”
“一了百了?”
蘇雪彤琢磨不透婆婆的意思,卻也掙不脫,只能苦苦哀求,“媽,你不會說真的吧?為了要這個孩子,三年來我喝了多少晚黑藥湯,跑了多少家醫院,好不容易才懷上了……醫生說,這已經是個奇跡,媽,求求你,接受她吧!”
“我們吳家可不想多一個孽種。實話跟你說了吧,這事我早就定好了,今天這個引產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你說你活在這世上還有什么意義!”
這樣的奚落,蘇雪彤早已習慣了,三年來,這句話時時縈繞在她的耳邊。只是她沒有想到,婆婆竟然心狠到這種地步!
身為一個母親,她怎么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腹中孕育了七個月的骨肉被殺死?
趁婆婆給醫生打電話的功夫,蘇雪彤猛地甩開她的手,跑到門外。
可惜,剛出狼窩又入虎口,兩個穿著白大褂的家伙就站在門口,冷冷看著她,“把病人帶進手術室。”
一個穿著綠色手術服的男醫生接過蘇雪彤,蘇雪彤拼命地踢,拼命的抓,甚至狠狠地在那醫生的手上咬了一口,淡淡的血腥味充溢著口腔,來不及回神,就硬生生地被三人按在移動的手術床上。
蘇雪彤拼命掙扎,“媽,您不能這么做,她好歹也是您的親孫女啊!您要怎么面對子初呢!”
婆婆無動于衷,蘇雪彤已是聲嘶力竭,“你們放開我,你們這么做是違法的,你們是在殺人,殺人啊!你們這群魔鬼……”
然而,一切都是徒勞,為了肚子里的孩子,蘇雪彤唯一能做的只有繼續呼喊,“救命啊,救命啊!”
凄厲的聲音回蕩在醫院安靜的頂層走廊……
走廊盡頭的辦公室中,身穿白大褂的院長蹙了蹙眉,急忙對著身邊面容冷峻的男子賠笑道:“楊總、讓您見笑了,醫院總會有些莫名其妙的病人,我這就派人過去看看。”
楊啟承沒有說話,深邃的瞳眸中閃過一抹不削。低頭看向身邊面容淡漠的少年,只見他突然甩開了他的手,眼睛緊緊的盯著門外瞧。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一眼就看到了那名被醫護人員按著的孕婦,楊啟承的眉頭微蹙點點頭,院長一個眼色馬上有人奔著那些人走了過去。
院長這才松了口氣引領著楊啟承向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怎么回事?不知道今天院長有重要的客人接待嗎?怎么可以讓病人在這里大呼小叫的?”一聲厲喝阻止了無良醫生等人的腳步。
蘇雪彤趁機用力的掙脫他們的鉗制,瘋了一般抱著肚子跑出了醫院的大廳,她知道沒人可以改變婆婆的心意,她唯一的求助對象只有吳子初,她的丈夫、那個溫文爾雅可以讓她依靠一生的男人。
“抓回來、快、快把她給我抓回來……”身后的婆婆那猙獰可怖的聲音讓蘇雪彤害怕與窒息,她只能不顧一切的逃離。
……
寶寶別怕,媽媽這就給爸爸打電話,爸爸會保護我們的。
蘇雪彤拿著電話,一遍一遍地撥打吳子初的號碼,焦急無助全部涌現。
子初,你在哪里呀?你肯定不知道我面臨著怎樣的處境,如果你知道了,一定會擋在我面前,和我一起保護我們的女兒。
終于接通了,蘇雪彤忍不住流下眼淚,“老公,你快來救救我,媽要把咱們的孩子拿掉,你知道,這個孩子對我來說意味著什么,那可是我們兩個愛情……”
“行了!”吳子初不耐煩地吼道,“這么點小事也來煩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我很忙,我很累,她是我媽,什么事你都順著她不就行了,不要總惹我媽不高興,讓我省點心吧!”
這是小事?!
蘇雪彤的肚子猛地抽緊,她的心也跟著揪在一起。第一次體驗到宮縮,沒想到是如此鉆心的疼。
也許在他眼里,只有婆婆才是大事!
蘇雪彤顫抖著雙唇,勉強發出一點聲音,“吳子初,她也是你的女兒啊!我真的不能失去她,求求你……”
“蘇雪彤,你夠了!不就是一個孩子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以后有的是機會。可是,媽都那么大年紀了,你怎么總是要跟她過不去呢。這件事情,就聽我媽的,把孩子打掉,我還要開會,沒時間跟你磨叨。”吳子初不耐煩地掛斷了電話。
淚水早已打濕了蘇雪彤的睫毛,此刻卻再也哭不出來。肚子一陣一陣地疼,想必腹中的寶寶此刻也同她一樣傷心吧。
結婚三年,她一直覺得自己的婚姻很幸福。有一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婆婆,雖然時時數落她的不是,卻很關心她的身體,還有一個很愛她的老公,每天努力上班賺錢,家業越來越大。七個月前,她還如愿懷上了寶寶……
如今是怎么了?懷孕七月,她每天依然大著肚子做飯洗衣,擦地收拾家務,孝敬婆婆,絲毫不敢怠慢,疼愛丈夫,一如當初。一切都不曾發生變化,似乎一切又早已改變。
七月的天,日頭正烈,蘇雪彤卻只感受到了徹骨的寒冷,如遭雷擊,眩暈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六神無主的她只得打電話給自己的親媽,那是她最后的一線生機。
“媽,我能暫時回家住一段時間嗎?”她不敢回家,不敢面對婆婆,更不敢面對吳子初,莫名的心慌。
媽媽有些遲疑,“出什么事了?”
蘇雪彤的淚再度決堤,“他們讓我把孩子打掉,健健康康的孩子,別提有多么可愛了,只因為是個女兒……”
“什么?女兒!你這個不中用的白眼狼,我真是白給你淘的那么多偏方,到頭來你竟然還是懷了個女兒!我那時候是沒有這么先進的技術,不然流掉你,也不至于淪落到如此地步!趕緊去醫院把孩子打掉,吳家那么大的家業你生個女兒能分到一分半毛?聽媽的,既然……”
不等母親說完,蘇雪彤直接掛斷了電話。
她怎么忘記了,她也曾被遺棄。當初,媽媽未婚先孕,有了她,奶奶放出話來,生兒子當即明媒正娶,生女兒,他們不認。
很不幸,媽媽生下了她,更不幸的是,奶奶竟真的不認她,連同媽媽,一起被趕出家門。
還在襁褓中的蘇雪彤被姥姥撫養長大,若不是長大成了婚,也許這輩子都再也見不到媽媽。是她,毀了媽媽原本可能會很幸福的一生,而她,還將繼續步媽媽的后塵。
不!蘇雪彤溫柔地撫。摸著自己的肚子,無論如何,媽媽都不會拋棄你!我可憐的寶寶,不管我們的未來是否依然不幸,既然你已經成為一個小小的生命,媽媽就一定要帶你來這世上走一遭。
她感受到腹中寶寶輕輕的蠕動,肚子也不那么疼了。突然之間,每一根緊繃的神經都松懈下來,身體不受控制地滑落,蘇雪彤蹲坐在墻角,只覺一切都仿若一場噩夢般。
然而,她卻不知道這個噩夢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