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依橫看豎看，心頭也自是有些好笑，終于老老實實地承認(rèn)：“你直說像蚯蚓得了，偏還兜了這么大一圈子。”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不要怪在我頭上，”說到此處，柳云軒的目光盯在了那張紙的某一處，口中道，“龍井？”
夏云依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眼皮兒情不自禁的一跳。龍井又怎么了？
“眼下雁城龍井銷售緊俏，不好買。”柳云軒語氣平靜的道。
“沒錯，柳云睿吩咐人去雁城各家茶莊看了看，方才果然有人來回說龍井不好買。不知這是什么原因？”夏云依忙換上一臉求知若渴的表情，開口問道。
柳云軒伸手拿起那張紙，沒什么表情的開口：“因為今年李府基本上將整個雁城的龍井購買一空，眼下各大茶莊斷貨也是正常的。李家老爺子嗜茶，偏愛龍井。除此之外，李家準(zhǔn)備擴展生意至北方貴族，便先從茶葉上開始。他們將茶葉制成茶磚，請來商隊馬車，晝夜不息運往西北，謀取利潤。——雁城是茶葉之鄉(xiāng)，條件得天獨厚，適合茶園發(fā)展。而這其中，龍井產(chǎn)量猶為可觀。龍井采摘一般有兩處時間，清明前和谷雨前。眼下已是寒冬，就是有存貨也是擱了一兩年的陳茶，而現(xiàn)在離明年清明還有兩個多月，所以這雁城哪里還會有龍井賣？縱使有賣，也是小商小販，存貨有限，成不了大氣候。”
夏云依聽得眼界大開，連連點頭，末了方問道：“那李府，可是同李家兄妹有關(guān)么？”
“沒錯，正是他們背后的家族，”柳云軒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稍稍抿了一口，接著道，“所以，這幾年怕是龍井都不好買了。”
——想不到李昌他們家的生意勢力已經(jīng)伸到了這么遠(yuǎn)。夏云依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隨即看向面色恬淡的柳云軒，輕聲開口相問：“現(xiàn)如今李家生意做得風(fēng)生水起，怕是要在京都要搶占一席之地，你可想好應(yīng)對的法子了嗎？”
“柳家主要經(jīng)營的是糧食和酒水生意，間或打理柳清居治下的一系列飯莊，”柳云軒將茶盞放下，眸子微抬，語氣淡淡，“李家目前和我們家在生意往來中還未有直接沖突。”
夏云依眨巴著眼睛看著他，總感覺他似乎有話沒說完。
“你在想什么呢？”柳云軒見夏云依忽地沉默了下來，面上微微露出詫然之色，柔聲道。
“沒什么，”夏云依擺手，收回思緒，視線稍稍挪移到門口那邊，不由得輕聲一嘆，“外面的雪雖沒下了，但是一時半會兒還沒有化的趨勢。”
房梁下面結(jié)的冰棱依舊是晶瑩剔透，亮閃閃，反射出地面積雪的光芒。外面依舊是一片粉妝玉砌的世界。北風(fēng)肆虐，不時地刮起房頂上的雪，吹揚在空中，成了一道道漂亮的雪霧。
“幸好沒下了，不然的話我們的出行就會有困難。”柳云軒的目光也轉(zhuǎn)移到窗邊，沉聲道。
“出行？出哪門子的行？”夏云依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驚訝的問道。
“后日是臘月二十四，也正是‘沁華苑’在年內(nèi)最后一次聚會。報了名之后，我就收到了請?zhí)！闭Z畢，柳云軒將手?jǐn)n入袖中，過了片刻掏出一物，夏云依立即接過來細(xì)細(xì)一瞧。那請?zhí)麑崉t就是一紙粉色花箋，外皮兒上寫著“沁華苑”三個大字，里面寫著沁華苑的地址、聚會注意事項，歡迎參加云云云云。
夏云依聞言簡直是哭笑不得。即使急著要柳云軒找媳婦兒，也別這樣啊。這不是給她出了一個大難題么？若是柳云軒一去，那些小姑娘們便爭前恐后的涌過來，這場景兒單單一想，就讓人能瘋掉。
她忽然想起了一事，然后就對柳云軒道：“既是后天去，那我現(xiàn)在就回去準(zhǔn)備準(zhǔn)備。”
小年就在夏云依不知不覺中度過了。她一整天都忙著和柳云睿一道清點貨物，一一記賬歸位，指揮下人碼放整齊，累得脖子都快斷了，連走路的力氣都沒了。晚上回房之后，宋媽給她布置好了洗澡水，她洗著洗著就累得睡過去了。
后來還是宋媽覺得不對勁兒，疑惑怎么洗了這么長時間；于是便趕緊沖進來查看，這才發(fā)現(xiàn)夏云依趴在浴桶邊緣睡得正熟。
纖細(xì)的手指緊緊抓牢桶沿，紅撲撲的臉蛋兒和閉著的雙眼正昭示著她此時正香夢沉酣。
宋媽一見，自是心疼。忙用大毛巾給夏云依擦干了身子，套上褻衣。
夏云依經(jīng)這一折騰，也給搞醒了。她不自覺的伸手揉著眼睛，迷迷瞪瞪的道：“宋媽，怎么了？”
“小姐今天想必是累壞了，洗澡洗著就睡著了。老奴擔(dān)心小姐著涼，于是就準(zhǔn)備過來收拾收拾，叫小姐去床上好好休息。”宋媽一邊說，一邊擰著毛巾，擠出好些水來。
夏云依赤腳踩在地上，只覺一股寒氣浸過來，于是忙忙的伸著腳去夠一旁的鞋子。她哆哆嗦嗦的抱著雙臂走到床邊，一下子鉆進被窩里去了。
她耳邊聽著宋媽在那邊窸窸窣窣的收拾著殘水，剛準(zhǔn)備閉目合眼去睡覺，結(jié)果忽聽得有人敲門聲。她翻了個身，開口道：“宋媽，你去看看，是不是有人來了？”
宋媽在那廂應(yīng)了一聲，隨即便有開門的聲音傳了過來。夏云依用手肘撐著半邊身子坐了起來，見進來這人是個小丫鬟，便道：“什么事？”
那小丫鬟手里捧著一個青花瓷碗，上面蓋有蓋子。眉眼之間透著恭敬的神色，口中道：“回小姐，這是大少爺吩咐小婢送來的，擔(dān)心姑娘感染了風(fēng)寒。”
夏云依心念一動，忙用手接過。掀開蓋子一瞧，里面是一碗滾燙的姜湯水，熱氣兒直往臉上撲。——她不過是今天晚上和柳云睿在記賬的時候被風(fēng)吹著了，張口打了幾個噴嚏而已，當(dāng)時柳云軒在旁邊恰好聽到了，結(jié)果就遣人送來了這個。
夏云依用鼻端嗅了嗅，復(fù)又抬起頭來，看向那個丫鬟：“他這么晚了還沒睡么？”
“大少爺先親自去了小廚房煮了姜湯，然后便命小婢送來。現(xiàn)在遣退了屋里奴仆，正在看書呢。”那小丫鬟從容的答道。
夏云依聞言，眉心微微一動：“嗯。你回去就跟他說，要他早些安歇。——宋媽，去拿一串錢給她，這大晚上的來回跑也是辛苦。”
那小丫鬟從宋媽手里接過錢，感激道：“謝謝姑娘。”
夏云依略一揮手，輕聲道：“沒什么事你就回吧。天黑，小心路。”
“是。”那小丫鬟說完，便轉(zhuǎn)過身走了。
宋媽去了門那邊，喊了幾個丫鬟一道進來，將那殘水用小桶裝著，一桶一桶的抬出去了。等她回來的時候，便將門閂上了，然后把大浴桶收拾干凈擱在里頭，復(fù)又將幔帳攏下。做好這一切之后，她便道：“小姐，老奴就在外間，夜里有事的話直接喚老奴便可。”
夏云依道：“嗯，知道了。宋媽快睡吧。”語畢，她便重新將視線挪移到面前的這燉盅之上，看著里面滾燙的姜湯，還未喝下，心里便是十分的暖意融融。等它稍微的涼了些，夏云依便慢慢喝下。喝完之后，她便拉高被子睡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夏云依便起床了。實在是因為心里存了事兒，再也沒了困意，所以醒得早。她將自己匆匆裝扮一番，勻面挽發(fā)，淡妝撲粉，換上一襲淡紫色裙衫，外面一灰鼠斗篷，就這樣便出門了。
柳云軒站在一樓的檐下，一身雪青色長袍，身形挺拔頎長。眉目如畫，精致清冷。一見夏云依下來，他便關(guān)切的開口問道：“昨日可還好？沒著涼吧？”
“放心，喝了你遣人送來的姜湯，我沒事了”
坐了馬車之后，雪還未化，一路顛簸。路上行人稀少，偶爾路過幾個，也是縮著脖子走的很快。路邊的商鋪差不多都關(guān)門了，只有幾家還在招徠客人，攤點也少見。
到了沁華苑之后，夏云依下了馬車，細(xì)細(xì)打量這周圍的景致。出現(xiàn)在眼前的是一個頗為貴氣的庭院，雕梁檐頂，甚是奢華。大門正中央掛著一牌子，用標(biāo)準(zhǔn)的行楷寫著“沁華苑”三個大字，門口立著兩個石獅子，處處都透著肅穆莊重之意來。大門兩邊站著兩個仆役模樣的男子，一見柳云軒和夏云依前來，忙走過來。
柳云軒遞了請?zhí)莾扇艘豢疵郑D時面色一肅，帶了些討好之意。
——約莫是因為柳老爺和他們老板認(rèn)識的緣故吧。夏云依心里想著，表面不動聲色；待得里面出來了一個丫鬟帶路，便隨著柳云軒一同走了進去。
里面別有一番天地，眾多亭臺樓閣，游廊曲徑，古橋湖水，數(shù)不勝數(shù)。最吸引人的是，這里面也有梅林，不過比柳府的規(guī)模大了許多。紅色的梅花如血一般，像是血染沙場一般，給人一種悲壯之美。
柳云軒顯然也覺得這里景致不錯，和夏云依一起邊走邊欣賞。那丫鬟在前帶著路，小心翼翼的走著，好像是擔(dān)心把鞋子弄濕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