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馬車里頭倒是寬敞的很,容三個人坐根本不在話下。夏云依悄悄將那車簾拉開一條縫兒,好奇的往外瞧著。只見這大齊盛世之下,一片百姓和樂的美好圖景。南來北往的行商,牽馬卸貨,找尋著離得最近的客棧歇腳。路邊的小商小販賣力吆喝,那熱騰騰的湯水霧氣扶搖直上,送來陣陣撲鼻的香味兒。他們將洗得褪色的白毛巾搭在肩膀上,費心的招徠著生意。
柳云軒緘默不語,只是抬手不時地逗著一道隨行的鸚鵡,時而給它一些吃食。
柳云澤一直沒注意那鳥兒居然跟了一塊來,心頭一緊,立即皮笑肉不笑的湊過去道:“大哥,你怎么把它帶來了?”
柳云軒面色無波,只是看了柳云澤一眼,復又垂了眼皮兒:“自有用處,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柳云澤被他這么一說,只感到渾身的雞皮疙瘩緊急集合,連忙撤離了些許,仔細的打量柳云軒的表情:“大哥,你你你你可別胡來啊”說到這句,他的心又虛了一虛,笑容愈發帶了絲討好的意味。上次他閑來無事,就教了那鸚鵡說那句“柳大哥你個壞蛋,真是壞死了壞死了壞死了”
后來那鸚鵡果然說的格外溜,逗得他哈哈大笑。但是眼下這鸚鵡在大哥手上,他忽然有種不太妙的預感,卻是轉瞬即逝,什么都沒有抓住。
夏云依忍不住“撲哧”一樂,瞅了瞅氣定神閑的柳云軒和坐立不安的柳云澤,靜待好戲開場。
到了云府,果然是一片闊綽豪華。夏云依這還是第一次來,她寸步不離的跟著柳云軒身后,唯恐或是迷了方向。今日云老二過生日,青城的官宦子弟,世家大族紛紛前來捧場。一時之間是人來人往,絡繹不絕,歡聲笑語,席上氣氛愈見熱烈了。
云府眾人已經迎了上來。這云家老二云初陽走過來,夏云依看得眼前一亮,他果然是個光彩照人的人物!眉似遠山,眼如水波,天生一副笑顏,無論何時都是笑瞇瞇的神情。身形頎長,說話也是彬彬有禮,整個人看上去平易近人,很好相處。柳云澤和他平時玩的特好,一見他就立即走上前去往他肩膀上捶了一拳,開口笑道:“你最近去哪兒逍遙去了?幾日不見,愈發神采飛揚了。”
云初陽有些好笑的回道:“還能去哪兒?自然是在床上逍遙了”說完這句,他頓時發現柳云澤面露不懷好意的壞笑,心頭一動,立即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連忙補充道:“唉,你都想到哪兒去了!我是說,我的意思是說”
“我知道,你不就是想表達你在床上翻云覆雨到天亮唄!”柳云澤打斷他的話,樂不可支的道。
周圍的丫鬟都極力忍住了一臉笑意,云初陽差點兒噴了,忙揮手止住:“我不跟你插科打諢,我這幾天身子懶懶的,就是在床上多躺了些時辰罷了。”
夏云依聽了他倆這旁若無人的玩笑之語,不過心下卻也不覺得有什么,只是感覺柳云澤和這云初陽的關系還真不是一般的好。
云初陽和柳云澤笑鬧了一陣,然后又和一直在旁神色淡淡的柳云軒廝見已畢,就轉過臉來看向睜大眼睛的夏云依,開口笑道:“這就是你的心上人?”
柳云澤笑著點頭,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夏云依也懶得理他。
云初陽拍了拍腦袋,似想起了什么,忙道:“夏姑娘既然來了,就去看看家姐罷。”說到此處,他側過臉,吩咐身邊的一個小丫鬟給夏云依帶路。
夏云依心生納悶之意,這云府大操大辦云初陽生日,他們做東,為何這云初陽的大姐不露面?這實在是不符合常理。她想起柳云澤曾說的那句“這云老二的大姐云千碧已經回府了”,這也就是說,這云千碧平時一直不在府上。這可就奇了怪了,一個閨房弱質,為何會不在府上待著呢?
走到云千碧的繡房門口,那小丫鬟將夏云依請了進去,這便在門口守著。夏云依見里面清冷非常,只覺得渾身的冷汗都要給逼出來了。她走至內里,見一個小丫鬟正在給一個小姐模樣之人喂藥,那小姐歪在床榻之上,容貌倒是清秀柔婉,只不過看上去一副病懨懨的樣子,像是風吹似的倒。她一見夏云依進來,頓時在床鋪上坐直了身子,勉強堆起笑容開口招呼道:“這是夏姑娘罷,來,快坐,快坐!”
夏云依忙伸出手攙住她,生怕她一個不穩摔倒在床上。自己隨即微微一展裙衫下擺,端然而坐。
云千碧看了夏云依一眼,那蒼白病態的臉有些紅了,紅得夏云依一陣莫名其妙。那云千碧也自覺唐突,便收了目光,枯瘦如柴的手在枕下抖抖索索的摸了一陣,然后拿出一條嶄新的帕子來。那繡工自是極好,上面繡著朵朵紅梅,幾欲綻放極妍,恍若有最明艷的胭脂點染其間。在繡帕的左下角處,繡著兩個小字“千碧”,隱隱約約大致也還瞧得清楚。
夏云依狐疑的掀起眼瞼打量了她一眼,心思卻在百轉千回之間不知打了多少個轉兒,隨即斂了神色,端端正正坐好。
云千碧掙扎了一會兒,還是將手中繡帕塞進夏云依懷里,唇色有些發白,與漲紅的臉色形成了鮮明對比:“求求你將此物送與柳少爺,不要不要讓他還給我可好?”
“柳少爺,哪個柳少爺?”夏云依心頭一沉,眼睛眨也不眨的望著她,像是徑直要刺探她內心最壓抑的隱秘。
“自然是你的大哥柳云軒了”云千碧說到此處,眉宇之間瞬間滄桑傷感了許多,那些過往之事在她心底翻涌上來,無論如何都壓不住。她撐著病態的身子,那雙枯槁無依的手依舊緊緊攥住云依的腕子,仿佛在死死地攥緊心底的渴望與希冀,每吐出一個字都像是耗盡了自己全部的心力,“我自小體弱多病,身子一向很差,幾乎是藥吊子不離身。家父家母和大哥當時也尚未過世,見得這情景兒自然是心急如焚,花錢買了許多替身兒皆不中用,后來經普救寺的一位老尼游說,于是我便親自入了空門,帶發修行,這才好了許多。一晃兒過了這十來年,我思家心切,才終于得以回府。在出家之前,我和云軒哥哥素有往來,心中唉,這繡帕是我一針一線繡的,裝載著我全部的心意,你只需給他,他一切都懂”
原來如此。夏云依這下可就全明白了,她點了下頭,頷首同意。心頭似乎被什么揪緊了一般,她不由得為眼前之人的癡心而感念不已。一個女孩兒,幼時出家,這其中歷經的磨難只怕比同齡人要少了許多,更何況,她如今身子病弱不堪,似弱柳扶風,讓人怎么看怎么心生憐意。
夏云依走出房門,見那個云初陽身邊的丫鬟還等在原地,于是便沖她一點頭,隨了她一道走。兩人正走著,忽見云府的又一個丫鬟急匆匆的奔了過來,一見夏云依身邊這丫鬟,忙急道:“你怎么還在這兒優哉游哉的呢!那邊王爺來了,我們府上伺候的下人不夠,你還不快同我一道去呢!”
這小丫鬟一聽,忙給夏云依告了罪,這便急火火的同了那丫鬟一道離開了。
夏云依有些好笑的搖搖頭,由于她對這云府路線不熟,這么七拐八繞的居然一個不小心走到廚房那邊了。只聞得那廚房裊裊香氣扶搖直上,里面不時地響起鍋碗瓢盆的協奏曲,甚是雜亂無章。一群大媽們坐在原地擇菜,那粗糙的大手熟練給菜掐去敗葉,口中兀自說些有的沒的,好打發無聊。因為現在離午飯還早,所以她們那一幫人倒也不著急,只是不緊不慢的做著手中的活計,嘴里扯著閑雜碎語。
一個大媽說到興起,壓低了聲音,故作神秘的道:“我那侄兒媳婦是大小姐房里的管事,她和貼身伺候大小姐的丫鬟小環私交甚好。你們猜猜,那小環給我那侄兒媳婦說什么了?”
另一個婆子瞪圓了眼睛,溝壑縱橫的臉上寫了滿滿的求知欲。她抬腳輕輕地踢了一下那大媽的小腿肚子,著急的連聲問:“到底說什么了?你就別賣關子了!”
另幾個人不約而同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感興趣的湊過來。
這大媽見大家都聽住了,不由得更為得意起來,賣弄道:“大小姐這一連十來年不一直都待在普救寺么?這說來也巧,這王爺曾微服私訪,來青城體察民情,結果卻不小心被一伙亡命之徒追殺,不得已避在了普救寺,正巧遇見大小姐去井邊汲水,就這么著認識了。”
“然后呢?”一個婆子聽得幾乎入了迷,忙問道。
“然后”那大媽說得愈發興起,“然后,王爺就看上了我們大小姐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