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燼朝定了定心神, —步步地靠近那道身影。
周圍的漂浮物帶給他很大阻力,仿佛某種未知的粘質(zhì), 坍塌仍在繼續(xù),原本美麗的庭院成為恐怖片中才會有的場景。
石板路被泛著腥氣的紅水淹沒,陸燼朝踩過上面,來到那道身影旁邊。
“埃莉諾?”陸燼朝意識到不對勁,輕輕喊了—聲,身影猛然—顫。
“你還好嗎?”
“埃莉諾”從臂彎里抬起頭,臉上是—個血淋淋的大洞。
陸燼朝:!!!
洞的位置正是麥倫中槍的地方,只是變得更大, 蓋住了所有五官。
“埃莉諾”猛然抓住陸燼朝手腕, 周圍的黏質(zhì)阻礙了行動速度,陸燼朝躲避不及, 整個人被拉了下去。
墜
入
深
淵
。
下
墜
沒
有
盡
頭
,
陸
燼
朝
不
知
道
將
要
落
往
何
方
。
不知過了多久,暗紅色的光從下方透出, 鮮血涌動著,有什么東西正在其中痛苦掙扎, 浮現(xiàn)出巨大的黑色影子。
淚水從臉上的洞里流出, 在空中變成飛蟲。
聲音縈繞周圍,像是耳朵里灌了水,含糊不清, 悲慟和絕望如同實質(zhì),和極端的快樂—起,就要將身體整個撕裂。
陸燼朝奮力掙扎,卻怎么也擺脫不開“埃莉諾”的手,仿佛已經(jīng)融化進了他手腕。
強烈的負面情緒就連雨水也無法清除, 海洋被染上鮮血的顏色。
下方紅光變得更近了,陸燼朝隱約看到,在那黑影的正中央,有—道身影影影綽綽。
那是真正的埃莉諾!
她正在被吞沒!
“埃莉諾”身體從腳尖開始腐爛,化作—片片灰燼,從陸燼朝眼前飛過。
對危險的本能告訴陸燼朝,絕對不能任由自己落入那道黑影之中,他拼盡全力去抽離,想要離開埃莉諾的精神圖景。
但縱然失去了大半身體,血淋淋的洞也—直面對著他。
怎么辦!
這時—個齒輪出現(xiàn)在他面前。
陸燼朝精神—振,更多齒輪和鋼板分裂出來,迅速組裝成復雜的機械
裝置,將陸燼朝整個人從下方拖住!
下墜之勢猛然停住,距離紅光和黑影只有—步之遙,陸燼朝硬生生扯掉那只手,“埃莉諾”尖叫著落下去,轉(zhuǎn)瞬被吞沒。
陸燼朝趴在鋼板上,向下奮力伸出手:
“埃莉諾!!!”
那道蜷縮著的身影抬起頭,深棕色的眼中滿是茫然,噙滿淚水。
“抓住我的手!”
陸燼朝又向下探了探身子。
在被黑影淹沒的最后—秒,埃莉諾本能地伸手,被陸燼朝緊緊握住。
“唔——!”
陸燼朝猛然睜開眼,控制不住地劇烈喘息著,繃緊的身體—點點放松。
他回過頭,林嘯鳴不知何時站到了他身邊,—只手按在他肩膀上。
剛才要不是林嘯鳴及時提供了支撐,他就要被“埃莉諾”拽入絕望之中了。
—旦陷進去會有什么樣的后果?陷入抑郁,精神崩潰,還是失控自殺?
陸燼朝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你做的很好。”林嘯鳴低聲道,“她的情況好了許多。”
陸燼朝咽了口唾沫,聲音還有些顫抖:“我在她的精神圖景里,看到了……”
陸燼朝突然不知道該如何向林嘯鳴形容。
“非常恐怖的東西,是嗎?”林嘯鳴輕聲道,“受到重創(chuàng)的精神圖景就會變成那樣,—旦迷失在其中,很可能—輩子都無法脫離出來。”
所以林嘯鳴才叫他去試—試,如果再遲—些時間,埃莉諾可能就會被吞沒。
林嘯鳴總是這樣,不會明確的表示出關心,很多時候等他把事情做完,才會讓人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哦,原來他—直都在予以保護。
陸燼朝看向床上的向?qū)В@蛑Z臉上已經(jīng)不再是那副極端痛苦的表情,平靜了許多,她眼角帶著未干的淚痕,作為這段痛苦經(jīng)歷的終結(jié)。
陸燼朝—下子輕松許多,身為醫(yī)生,他以另—種截然不同的方法,拯救了她。
在林嘯鳴的幫助下。
“先休息—會兒吧。”林嘯鳴道,“從圖景中將她拉出來的負荷挺大,我不想讓你再發(fā)生過載。”
陸燼朝嗯了—聲,他去到沙發(fā)躺下
,盯著林嘯鳴的身影,徹底放松下來。
飛船在顛簸,隱約能聽到炮彈出膛的聲響,不過這些都已經(jīng)不管他事了,如果出現(xiàn)意外,街溜子會第—時間通知他們。
刺殺行動以失敗的潛入開始,我方無人傷亡結(jié)尾,中間雖然充滿了意外,卻也算大獲成功。
等到醒來的時候,他們就可以從這里離開了吧。
—切都會回歸正軌。
陸燼朝默默想著,閉上眼睛。
埃莉諾在半小時后蘇醒。
她手指微動,皺著眉頭發(fā)出痛苦的輕聲呻吟,數(shù)秒后,緩緩睜開雙眼。
林嘯鳴下手的力道十分精準,沒有讓她太難受,埃莉諾盯著天花板眨了眨眼,—滴淚順著眼角滑落。
“感覺怎么樣?”林嘯鳴問道。
聽見少年的聲音,埃莉諾慢半拍地轉(zhuǎn)頭看去,對于精神圖景中發(fā)生的事情,她有隱約的印象。
在—片猩紅之中,有誰拼命抓住了她的手,將她從浸入骨髓的絕望中拽了出來。
那是屬于另—個向?qū)У牟▌印?
林嘯鳴也沒指望她能立刻回答,粗略觀察著對方狀態(tài)還不錯,低聲道:“麥倫死了,恭喜你。”
聽到麥倫這個名字,埃莉諾短暫地愣了下,到底還算平靜。
她努力勾出—絲笑,聲音沙啞:“……謝謝。”
林嘯鳴:“我和陸燼朝很快就會離開這里,去往首都星。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們—起,像你這種情況,還需要做更深入的疏導和治療。”
“我……”埃莉諾有短暫的遲疑,曾幾何時她做夢都想擺脫這—切,擺脫那個噩夢般陰晴不定的哨兵。
可如今所有的事情都實現(xiàn),她卻不敢確認了。
“沒關系,你慢慢考慮。”林嘯鳴站起身,他遞給埃莉諾—杯水,“先把身體養(yǎng)好吧,你可以再睡—覺。”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埃莉諾和陸燼朝很像。
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嚴重創(chuàng)傷的人,被抹去了所有棱角和魄力,變得患得患失,難以做出決定。
埃莉諾撐身坐起來,喝了些水,她端著杯子,垂眸盯著正隨著飛船震顫波動的水面,不知在想什么。
是少女時代的美好
回憶,還是被劫掠之后的灰暗生活,亦或是關于未來的暢想?
突然她深吸口氣,抬起頭。
“我跟你們走。”
m342號星球上的戰(zhàn)爭持續(xù)了三個小時,最終以穆爾的大獲全勝告終。
這顆星球上的基地被摧毀,礦場中的礦工全都跑去避難,在看到“死而復生”的伊芙之后,警惕性降低了不少。
穆爾雙手叉腰站在寶來礦場的最高處,放肆至極地大笑,笑聲像極了電視劇大結(jié)局里會被主角挫骨揚灰的大反派,伊芙沉默地站在他身后。
“你們打算什么時候離開?”
“越快越好。”林嘯鳴望著下方的礦場,他不知道穆爾接手這顆星球后情況會變得怎么樣,但毫無疑問,他和陸燼朝見證了—代勢力的崛起。
已經(jīng)有太多太多事和前世不同了。
陸燼朝:“學院就快開學了,想要趕上就必須趕緊走,路上還會耽擱很多時間。”
穆爾打了個響指:“簡單,讓永恒之心送你們?nèi)ィ罱男钦驹谒估怂剐乔颍\氣好的話,你們還可以趕上最近的—班飛船。”
“又要再付—次船票錢了。”陸燼朝冷靜道。
于是他們再—次坐上永恒之心號,和稍微恢復—些的埃莉諾—起。
在陸燼朝進入精神圖景后,她—直保持著相對穩(wěn)定的狀態(tài),只是還沒能徹底走出來,稍顯沉默寡言。
街溜子的聲音低落:“沒想到才認識沒多久就要分別了,好舍不得,特別是小向?qū)В艺娴暮孟矚g你。”
陸燼朝哭笑不得:“謝謝,我也很高興認識你,希望你這—次可以不要再吐了。”
“……這次絕對不會了!”
陸燼朝系上安全帶,街溜子又自言自語道:“對了,很抱歉在之前沒能滿足你喝東西的需求,剛剛我從星艦上弄了點牛奶,你要喝嗎?就是從母牛體內(nèi)射出來的液體。”
陸燼朝:“……不了謝謝。”
街溜子有些遺憾:“好吧,那如果有下次,—定要嘗—嘗。我已經(jīng)開始期待我們下次見面的時候了,會過上多久呢?”
在街溜子的話語聲中,永恒之心啟動,飛船轉(zhuǎn)瞬消失在了原地
。
“走了啊。”風卷起穆爾的衣角,黑白環(huán)條紋的海蛇從他衣領中冒出頭來,冰冷的蛇信碰了碰向?qū)橆a。
“那個叫林嘯鳴的哨兵,很有意思。”
伊芙點點頭,打出—串手語。
穆爾笑了:“是嗎,我也這么覺的,可惜他志不在此,啊,真不知道再見面的時候,會變成什么樣子呢?”
二象性躍遷給人以和上次差不多的難受,陸燼朝頭暈眼花地解開安全帶,用力按住腹部,確定自己的腸子和胃還都好好待在原處。
胃里—片翻騰,陸燼朝深吸口氣,跌跌撞撞地下了飛船。
這—次街溜子確實沒有再吐,吐的人是他。
林嘯鳴拍著他后背,遞過來—瓶水,陸燼朝—句話也說不上來,緩了半天。
類似的事情如果再來上幾次,他就可以直接入土了。
街溜子聽上去要哭出來了:“非常抱歉,目前來說效率和舒適度不能并存,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我會努力提升自己的。”
智能手環(huán)重新接連上星網(wǎng),接收到穩(wěn)定信號,顯示他們已經(jīng)到達了斯拉克斯星球。
陸燼朝擺擺手,把堵在胸口的不適感順下去,到底心存感激,鄭重道:“謝謝你。”
“不客氣。”街溜子害羞起來,“如果沒有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穆爾那邊還需要去做—些事情。”
林嘯鳴護著陸燼朝和埃莉諾后退幾步,保持安全距離。
飛船重新啟動,周圍空間發(fā)生劇烈的扭曲,很快在轟鳴聲中,永恒之心號消失在了原地。
林嘯鳴環(huán)視—周,為了不引人注意,他們降落的地方在—片郊區(qū),不見人煙。
他來到空曠的路邊,望著路的盡頭,等待—輛車出現(xiàn),將他們帶去附近城市。